今天是第一次,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她看到冼宇坐在院子里的一条长凳上抽烟,白风铃的藤蔓缠绕在长凳边缘,院子里的花开的正盛,不免被冬风摧残,东倒西歪一片,光如果再暗些便像是欧洲电影里拍吸血鬼的镜头,萎靡且颓丧。
冼宇食指和无名指夹着烟管,薄雾弥漫上浮半掩着他的侧脸,轮廓线条都变得柔和,但她看得出,冼宇在生气,生很大的气。
“他烟瘾很重。”闲聊的口吻,打破凝固的气氛。
沈星宁收回目光,似若无意淡淡道,“是啊。”
柯晨不着痕迹的暗示,轻飘飘的来了一句,“伤身体。”
烟草味掩过花草的清香,风将它们送远,又将夹杂着花香的味道递到她鼻尖。
冼宇擦燃火柴点了第三支烟,身后不期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他掐灭烟头,转身去扶咳嗽得直不起腰的女孩。
她顺势攀上冼宇的肩,两根枝干细的手臂打颤,珀根琥珀般的瞳仁湿漉漉的,在一阵不停歇的咳嗽声中缓缓吐出一个字,“呛。”
冼宇摸出烟盒扔了,火柴盒也扔了,连毛衣都脱下来扔了,单薄的浅色衬衫被风倒灌的鼓起来。
他一把抱起沈星宁,关切的口吻,“出门要穿外套。”
她脆生生地道,“好。”
冼宇抱得急,手的位置没有摆好,她总觉得自己在往下掉,扒着冼宇后脖颈,嘴唇蹭到他的颈窝,酥酥的,麻麻的。
窗外的一丛白花鸢尾簇拥在两道人影之间,白山茶和白风铃藏在阴影里,那是日光下二人交叠的影子。
慕白吐槽,“沈小姐的演技太拙劣了!”
柯晨眼观鼻鼻观心,他苦口婆心劝了五年,还托实验室把冼宇的抽的烟全加了护心肺的药物,这些加起来都抵不过沈小姐一个字“呛”,“冼少信了。”
慕白拖着下巴,边摇头道,“爱情真是盲目。”想了想又问,“盲目也是眼瞎的意思吧?”最后自问自答,“爱情真是令人眼瞎。”
柯晨,“……”
二楼茶室有两张仿古的软椅,冼宇松手的一瞬间,沈星宁手腕一转,匆忙间折的一支白鸢尾别在冼宇耳后,王婆卖瓜般,“好看。”
冼宇愣神,垂着眼睫,看不清情绪。
小狐狸倒有那么一刻慌张,“是你说过随便我摘的。”
“嗯。”冼宇揉她的发顶,他爱极了她的头发,细软顺滑,蜷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是时候让柯晨把这些花移出去。”
“别。”
“嗯?”
那张软椅很大,沈星宁腿搁在扶手上,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地斜坐着,方才吹了风,娃娃脸病态的苍白,“你不问问我喜欢什么花吗?”
冼宇依言问,“我的阿宁喜欢什么花?”
“白花。”
她的眼睛澄净明亮,像藏了星星,虚无缥缈中是一丝笃定。
像是被会发光的灯泡水母狠狠蛰了一下,冼宇平缓吐气抑制胸口的钝痛,下一秒,松开的手重新搂上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按进怀里,他感受到了,另一颗无比靠近自己的心脏的跃动。
久久,久到她听见他的呼吸声由浑浊变为平静,久到窗外的一片云挡住日光又飘走,白鸢尾的馨香沁满鼻腔,久到她将他们相遇的时间线理了个遍。
她微微侧头,呼吸的热气喷洒在他耳边,他轻轻颤了颤,连带着耳边的白鸢尾都在抖。
她的声音很软很软,像蛊惑,“我也不是好人。”
他说他不是好人。
沈星宁嗜甜,嘴里是浓浓的巧克力布朗尼味,“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那我们是同类人。”
冼宇的嗓音偏低偏沉,遮掩般用手擦她湿了的卫衣帽沿,“还瞒了什么?”
“嗯?”
“卷子。”他给了点提示,“是高阶生物题。”
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有些难受,她把冼宇推开些,“啊,这个,我没说过我念书很糟糕。”
冼宇退开一段距离,能看清她的脸,“所以我送你的生物基础书你一本也没看过?”
她茶色瞳仁里倒映的白鸢尾格外夺目,“看过,我喜欢细胞图。”
“为什么?”
冼宇的衬衫很单薄,她把毯子分他一半,“像另一个世界,地球外的世界,璀璨、明亮、光芒、耀眼。”
今天冼宇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他们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远远看像连体婴儿,又像是放在同一只罐子里的两颗糖。
他把声音放得很温润,眼睛里还残余一些南方气候里的潮湿酥软,泛着湛湛波光。
“没遇到你之前,我也这么觉得,显微镜下是一个未被探索到的光怪陆离的小世界,人间那么灰暗、糟糕,我看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是一只只庸庸碌碌的影子,脱离本体毫无思想的影子,在半空中漂浮。”
她把头扭到一边,原来他见过,见过跟她一样的世界。
荒凉如岛,鬼蜮横生。
没有人配以人的形态和人的思想活在那个世界里。
她把头压得很低,竭力克制声音的颤抖,“别说了。”
如同沙漠烈日下曝晒的煎熬,将原本一鳞片甲的记忆唤醒,那种痛不啻于从皮肤上残忍地剥离鳞片,一刀一片,最终伤得体无完肤。
她以为她会做梦,不过上天难得眷顾她一回,没有吃安眠药的午觉睡了两个半小时,醒来不到黄昏,日光清透,暖色调的橙光将悬铃木的枯枝都描摹上一层暖金,穿梭于楼宇间的风,吹得枝条此起彼伏。
她醒得早,冼宇端来了下午茶和甜点后就跟慕白柯晨去茶室继续谈公事,她和小司一人一宠坐在地毯上翻漫画书,茶几上新添了一只玻璃瓶,花瓶里是一束绽放的白花鸢尾。
书页上主人公ASHIN和队友们道别过后又只剩下他一个形单影只的伶俜身影,一个人在为鬼为蜮的修罗场以卑微的姿态活着,上天十分眷顾他,在斗篷遮住的视野外,没人关注的角落,总有那么一道模糊的影子,像是灯光照在凹凸地面由实体衍射出来的影子,默默地匍匐地小心翼翼地守护。
小司也沉迷在书页里寻觅边边角角的一团黑影,几乎是沈星宁的视线移到哪里,小司两只肉呼呼的前爪也跟到哪里,像捉蝴蝶一样把黑影牢牢盖住。
下午有两位稀客,贺千羽和楚其琛抽空来了一趟,还端了一碟子烘焙的纸杯蛋糕,一半是深棕色配彩色的巧克力豆,一半是粉红色配草莓果酱。
贺千羽脸颊鼻尖还沾了些面粉,楚其琛只在一边偷笑,“说起来这还是头一回阿琛和我意见不一还固执己见呢,星宁肯定喜欢巧克力味的吧。”
沈星宁果然去拿巧克力味的纸杯蛋糕。
楚其琛在一边抱怨,手却一直搂着贺千羽的腰,“虽然不是个比赛,但小羽这样算违规。”
她没有招待过客人,不过她和贺千羽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她喜欢巧克力不出奇,她咬了一口,不比商店里的差,出于礼貌还是说了句,“我喜欢草莓味的棒棒糖。”
楚其琛眼底一亮,“我就说嘛,小女孩肯定会喜欢粉红色和草莓味的。”
沈星宁微窘,蜷了蜷脚趾,还能看见拖鞋里漏出来的冼宇挑的粉红色袜子。
“那阿琛就错了,星宁喜欢黑色。”贺千羽俏皮地同她眨眨眼,是同住许久都没有见过的喜悦忻怿。
楚其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她的袜子,“怎么会,你不是穿着粉色的袜子?”在他的观念里女孩子都喜欢粉红色,喜欢糖果和草莓味的蛋糕。
连贺千羽都“咦”了一声,反应几秒,“那是冼少选的,阿琛和冼少的眼光很像哦。”
楚其琛挠贺千羽痒痒,雷声大雨点小,光是手指靠近她,贺千羽就讨饶,“好啦阿琛,我最怕痒了。”
沈星宁第一次见到贺千羽和楚其琛相处的样子,如同每一对恩爱夫妻,将平凡的日子装点为美好,所有的细节里都裹挟着爱意。
有关婚姻的话题,她似乎有了更深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