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第一次楚家二老迁就小儿子已婚到楚氏夫妇的新居一同过年，贺千羽操碌许久仍觉得晚宴不太尽善尽美，例如挂在檐下的红绸被风吹得扭绕在一起，例如楚夫人对最爱的红茶仅碰了一下，例如餐桌上不可避免地提及到已经不在了的人。

　　楚父饮了酒，铿锵的语调仿佛要将高脚杯们都震碎，“我说了，能不能不在这种时候提起他！”

　　楚夫人冷眼旁观，音色平和，“这种时候？在所有人庆祝新年，将烦恼留在逝去的岁月里，带着满腔热情准备开始新的征程，怎么没有人能思念一下他？”

　　迟来的顿悟毫无意义，像是一场盛大的自我陶醉，里头的人和抬头的人互不相通。

　　贺千羽有条不紊地收拾了桌上的残局，“妈妈，我们去客厅里坐会儿吧，那里有您爱的红茶。”

　　客厅矮几上的一套茶具是楚其琛出公差特地从英国带回来的骨瓷茶具，贺千羽学过一点英式礼仪，取滤匙倒茶和添糖添奶的动作十分标准优雅。

　　楚夫人的目光一直逡巡于镶了玳瑁的茶壶和茶杯，纤纤细手捏着壶柄，倒茶的姿势和动作皆与另一双重合，夫人端起茶碟突然问她，“你学过西方礼仪？”

　　贺千羽愣神片刻，随即道，“没有的，不出丑就好。”

　　楚夫人贴着茶杯边抿了一口，就再也没碰过茶杯，“是他教你的吧，糖和奶的量都是他喜欢的。”

　　贺千羽不置可否，端起自己的那杯茶喝。

　　这场对话并未持续很久，因为每当楚夫人提及阿辞，无论是宴会还是聚餐都能被她弄得一团糟，仿佛这就是她的目的，要让所有人都跟着一起不痛快一番她才好过些。

　　晚餐没有持续到零点就散场，楚其琛中途混喝了几杯洋酒，到院子里目送父母出门时走得略微踉跄，伸手欲够贺千羽时发现她走出几米远，站在斑秃的矮灌木前看一排的南洋杉。

　　再准确些，她是在看左边第三棵南洋杉，枝条又细了些，往下垂落了些，她在心中暗暗祷告，希望这个冬天快点过去，再快点。

　　面对慕白无力的笑，沈星宁无计可施，感情是太私人的事外人无权干涉，周桃桃虽然放松多了，但也只用筷子戳着自己的碗，低着头，除了偶而回答沈皎几句话，几乎是个透明人。

　　沈星宁在桌下踹了脚沈皎，面上风轻云淡，“我的包裹好像还在外面。”

　　沈皎叹了口气，会意地站起来，“星姐，我去给你拿。”

　　风声猎猎，冬风吹歪了好几只白山茶。

　　沈皎装模作样地找包裹，顺便问，“星姐，你居然也开始网购了，我一直觉得你是山顶洞人呢，买了什么？”

　　说着手爪子伸向包裹，被她及时拦下，“多事。”

　　他原本没注意，现下离的近，对着沈星宁的脖子左瞧瞧右瞅瞅，“你从来不穿高领毛衣的，我奶奶都不穿这么土老帽的高领毛衣。”

　　沈星宁善意提醒，“你没奶奶。”

　　沈皎没个正形儿，“哦，给忘了。”

　　“怎么回事儿？”风微微凉，沈星宁不跟他多扯，直接进入正题。

　　“哦，刚刚慕白跟我表白了，我就扇了他一巴掌。”

　　沈星宁井然有序的线路骤然折断，她花了几秒钟消化这条信息，并慎重地告诉自己既然沈皎能毫无顾忌的说出这件事就代表他一点儿意思也有没，感情勉强不来。

　　“我是说周桃桃，你对她……”

　　沈皎坦承，那年网吧刚开不久，客源不多，他和一个混混头子走得近，混混之所以是混混就是整日无所事事，随便几个游戏就能骗进来玩一整宿，混混头子给沈皎介绍了不少小弟，后来因为分摊不均起了冲突，据说这个冲突后来是周桃桃求她母亲出面解决的，或许是一来二去产生了感情，周桃桃的母亲离婚后就跟着混混头子走了。

　　“现在也说不上来，那时候小，知道无力改变什么，既然她想重新读书，这些钱我还是拿的出的。”

　　她知道劝不住，“想清楚了？有些责任一旦背到肩上就卸不下来了。”

　　“弥补也好，遗憾也好，她一个刚成年的不久小女孩，总要有个人照顾，我……我就暂时……”

　　“想明白就好，也别反悔，最后拖累人家姑娘。”

　　夜风让人清醒，绽放的烟火就在他们头顶，似有似无的风中隐约有隔壁邻居的老歌漏出来，悠缓的调子仿佛将时光拉回从前。

　　她不知是在劝沈皎还是在劝自己，“时间会过滤掉一些东西的。”

　　“不，时间只会让遗憾变成永恒。”沈皎觉得这是自己最文学的言论，“我欠她一个安稳的人生。”

　　零点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沈星宁窝在房间的沙发里，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里是一同升高绽放的烟火，刹那间黑夜恍如白昼，数之不尽的光点打在冼宇半边脸上，看似凌乱实则如精心排布的光影将他的脸渲染成比画报上的模特还要好看，瞳孔里无垠无尽的深蓝点缀着璀璨银星，他眼睛喝了酒，含着醉意朦胧的微醺色调，她在微红的瞳孔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她在他耳边轻轻说，“冼宇，新年快乐。”

　　回房间后，同样倒数着新年的小夫妻站在窗前，楚其琛从背后搂住贺千羽，嘴唇轻触她耳垂，“小羽，终于是新的一年了。”

　　贺千羽并不拒绝他的亲昵，“是啊。”

　　“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会在一起过的。”

　　院子里的地灯明明很亮，南洋杉却如同隐匿于黑暗中，依稀只见模糊的轮廓。

　　楚其琛喝了酒，生意场上少不了沾酒，楚其琛酒量很好，偏爱又冲又烈的洋酒，倒是和他火爆的脾气一样。

　　屋子里十分安静，楚其琛解皮带的金属扣件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床头的捕梦网在一年伊始的晚上带来了好梦。

　　景瑟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仅自掏腰包给易明睎补贴家用，还被迫到易家过了个年，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易家的几个小辈都在，连酆生也在，易明睎思虑良久，在易明莫的苦苦哀求下准许他呆到凌晨12点，而且到点必须走，易明莫哪管的了这么多，见有个地儿能呆着就打定主意赖着不走了。

　　易明天年纪最小，蹦起来还没景瑟高，长得跟个小天使一样，逢人便喊哥哥好，还俏皮在在座众人中巡视一圈，最后点到酆生头上，“酆哥哥最适合做我姐夫。”

　　酆生一口汽水喷在地毯上，蹂躏着易明天的脑袋，“小包子，这话你甭乱说，能娶到你姐姐的福气，得留给有福气的人喽。”

　　易明天的细胳膊细腿阻止不了酆生的恶行，无辜的眼睛瞄了眼早晨刚被造型师夸过现在已经一窝稻草的发型，“酆哥哥就是那个有福气的人。”

　　酆生蹲下来跟他平视，“小天天，你才多大，能看出我的福气？”

　　某个叫嚣的小屁孩儿一拍胸脯，“当然能，过完年我都9岁了，是男人了，酆哥哥，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行，小男子汉，承你贵言，我福气大，不过我不会娶你姐姐，也不会当你姐夫的。”

　　易明洋在厨房端盘子端碗，看到只有自己一个可怜的劳工，就把易明天给提溜进厨房一起做苦力。

　　酆生也被那孩子缠得喘不过气，刚站起来就听见后面的清冷的声音，景瑟似风轻云淡，提着空水壶一副无意路过的表情，“话别说太满，省的自己打脸。”

　　景瑟手里那个现代化的道具和他很不搭，酆生耸耸肩，重新把汽水灌进喉咙，打了个气嗝，“景少，您可别咒我，我还想长命百岁呢。”

　　景瑟留给他一个孤高的背影，“是福气。”

　　“呸！”

　　今年是宋无欢第一次一个人过的年，她用粗暴的方式把自己灌醉，躺在床上却毫无倦意，从前她总觉得休息不够，如今真到了能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却失眠了，关了灯的屋子里漏进一点月光，床头柜上一个兔子的摆件正沐浴在银月余晖里，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两声就自动挂断，宋无欢盯着屏幕上一串陌生的数字，一夜无眠。

　　等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升起，也昭示着新的一年正式开启，这天阳光晴好，暖风和煦，粉白的云朵悬在天边，一切空前的安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