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艾美坐镇的主会议室是“冰雪女王”的冰窖，CFO马克的出现，简直就是在这满屋冰棱上又添了一层毒药，简称：寒冰毒。

　　马克一头银发，像极了巴西足球队的前王牌教练“银狐”。继承了派拉蒙影业现任主席亚当会计出身的作风，马克彰显了所有财务工作者的一致作风——万物皆为数字，帐算不明白前别跟我扯艺术，会节约成本的艺术家才是好同志。

　　果然马克坐下后的开场白，又是来了一遍这个三段论，“开始过宣传预算前，我必须强调一下：这部片子不是个传统的影厂题材。我们冒着很大的风险才决定将这个华尔街贪婪成性、纸醉金迷的故事搬上大荧幕的。从一定意义上说，我们也做了一把华尔街的赌徒，砸出1个亿美金的制作预算。这意味着什么？我们要最终票房2亿美金起才能盈利。所以我要你们攻占整个圣诞档期，不给别的片子收割票房的机会。如果1：1的宣发津费不够，我们就1：1.5，1：2，只要你们让我确信这些钱砸得出水花。”

　　从2000年开始，好莱坞的独立制片公司生存越来越艰难，最大的原因，就是“拍的起电影，宣不起电影”。以前花一块钱拍电影，花5毛钱宣传就很足够了。随着受众媒体消费平台和习惯越来越分散化，抓住眼球和钱包的难度越来越大，买注意力的成本越来越高。尤其是核心的年轻观众的覆盖越来越贵，已经到了花一块钱拍电影，要用1块5、2块来营销电影的境地。

　　如此沉重的宣发成本，除非拥有六大影厂这样的家底，否则根本无力负担。于是越来越多的独立制片公司只能选择将片子交给六大来发行。而把片子交给六大发行必须承受的，就是接受著名的“六大永远赢”原则。从票房的第一分钱收入回款开始，就得先还六大的宣发成本。等他们收回了宣发成本和20%的发行代理费后，剩下的钱，才轮到电影制作方和主创来分一杯羹。

　　艾美不动声色地看了M团队一眼，“都听明白了，就开始汇报方案吧。”

　　林下站起身来，示意珍妮开始操作PPT。“正如马克所说，《华尔街之狼》是一部非传统支柱电影。纵观圣诞档期的其他竞品，只有圣诞前一周的《美国骗局》在牌面上和风格上可以与我们一较高下。不过等我们上映，他们已经开画一周，主要的营销动作已结束，我们可以错峰占据制高点。”

　　“我们投放的惯例，一向是提前四周开始加仓核心媒体，这必定是和《美国骗局》有几周的正面交锋的。最重要的购票网站那些广告位置，现在还剩下多少，我们清楚了么？我们和索尼这几年本来就在市场份额上天天较劲，我可不想在媒体投放上也要互掐！”艾美的这段话一出，林下与芙萝西立刻对视了一眼，露出会心的微笑。

　　一向大嗓门的芙萝西忙不迭地说，“这个我们早已和各大票务网站沟通过了。我们以往导流购票的那几个爆款，开页锁屏、15秒宣传片都还有，但是圣诞前一周需要和索尼一对一半分投放时间。其他时间都可以我们100%拿下。只是这些都是最抢手的位置，如果决定，就得这周末前交钱锁定位置。”

　　艾美看了马克一点，“别的投放渠道可以再考虑。这些票务网站得立刻拿下了，不然就是白送索尼。”

　　马克连连点头道，“这个我没有意见。会后就赶紧把审批单填了，我提前特批。”

　　芙萝西转过头去，大声对珍妮说，“你现在就去给还在本部的媒介组打电话，让她们立刻把审批单填写了，挨家再确定一遍。”

　　珍妮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爽朗道，“是！这就去。”

　　马克盯着林下道，“好了。你继续。我要知道我们这次的策略核心是什么，最大比重的钱都要砸在哪里。”

　　林下连忙翻到配比图的slide，“我们最大比重的钱还是在电视和新媒体上。核心策略简单粗暴，就是用好斯科塞冬和小李子两大招牌，主攻两大阵营：男性、金融、职场圈，喷张的肾上腺素；女性、迷妹、大妈粉，四溅的荷尔蒙。从最终宣传目的分类上，我们还是分“ branding（博眼球的品牌宣传）”和”engagement(增加互动和购票导流)“。前者传统户外展示牌、大屏，电视频道以及《纽约时报》这样的首页展示。为了满足颁奖季前瞻，还会补充《Variety》、《The Hollywood Rebr /orter》、《Deadline》等行业专业媒体的首页位。至于后者，除了传统同类型电影历史表现最好的渠道，我们还会和Facebook， Twitter， Bumble，Instagram共同发起话题和互动，将线下的活动和促销直接导流为线上购票。”

　　艾美突然发问，“所以这些互动的话题已经准备好了么？我可不希望完全按照社交媒体的推荐来。之前我们不是没吃过这种看着热闹，实际转化率低的亏。他们没看过全片便振振有词出一堆建议，最后反而容易带偏。”

　　林下看了艾美一眼，心中暗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其实我们这些身在军中，为电影做营销的，也是和普通观众一样，要等到电影上映了才能看到全片啊。说起来，和那些社交媒体的工作人员也没有什么区别。”

　　芙萝西的脸上突然阴云密布，挪动到林下面前的笔记本上写着：你这是要干嘛！主动挑事儿么？赶紧后面跟了10个问号和10个感叹号。

　　林下笃定地看着艾美和马克，认真地说，“其实我虽然只来了一周，已经向M集团提出过这个想法。今天正好当面沟通一下。卖电影和卖其他所有的商品一样，要熟悉其性能，才能找到最能打动消费者的方式。我们做市场工作的，连产品都没看过就出去吆喝叫卖，这样就真的只是比拼谁的嗓门更大。卖电影又和卖其他所有的商品不一样，每一部电影都各有特色，上一部的成功经验并不能照搬到这一部里面，必须量身定做。我们连产品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怎么量身定做呢？”

　　艾美的身子向前倾斜了几度，“所以你是想要看一下《华尔街之狼》的正片再提供具体文案和话题么？”

　　林下直起腰板来，“也是也不是。这一部迫在眉睫，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安排整个M集团的同事集体看片，然后大家头脑风暴，整理出完整的分平台、分受众群宣传点和文案。但同时，我不希望这是个特例。从今天起，以后我们需要宣传的每一部电影，最好都能提前看片。这样，我们才能最精准的制定出策略和方案，真的做到花最少的钱，办最有效率的事。”

　　会议室里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满屋子的派拉蒙同事和M成员都在等着艾美和马克哪个先扔出来斧子。而艾美和马克此刻都用镭射眼一般的目光盯着林下，想看看她这一大口气的慷慨陈词是否暂告段落。

　　又过了十五秒，马克突然问了一个和业务毫无关系的问题，“其实你刚一开口做报告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是在英国生活过么？”

　　林下怔了一下，立刻回答道，“是的。我来美国读博士前在伦敦读的书。”

　　马克突然嘴角微微上扬，笑出了声，“难怪！你这一口纯正的伦敦腔倒是提醒了我，我是意大利后裔。在欧洲，我们有一句玩笑话：欧洲的噩梦，就是让意大利人当警察，让英国人当厨师。既然如此，我看厨师这个角色还是留给我，你来当警察吧。”

　　林下心照不宣的一笑，在笔记本上迅速写下：五千万，到手了。默默推道芙萝西面前。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看着马克，完全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倒是马克看出了大家的狐疑，“我的意思是，我们就负责给你们M提供弹药和粮草，由你们来维持秩序。”

　　艾美在一旁微微侧身，“所以让他们参与screening提前看片和追加预算，到底哪条可以批准？”

　　马克笑了笑，“内部screening都是在小放映室，不一定每次都能让M团队每个成员都参与。但我们可以安排批次，每次派两三个代表来看片。”

　　艾美点了点头，“这个不是什么难事。我会让助理排好时间和人次表，由M填写每一次的参与人员名单的。”

　　“太好了！多谢支持！”林下兴奋地看着马克和艾美。

　　艾美的眼中释放出了一丝善意，却依旧冷若冰霜的问马克，“现在最关键的，是预算问题。我还是昨天的意见，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马克抬了抬手，指向林下PPT上的图表，“票务部分已经能够确定了。现在这张表上唯一不能立刻决策的，就是得奖铺垫的部分。这个，斯科塞西是有话语权的，他得首肯才可以。”

　　珍妮在一边叹了口气，小声道，“看来今天总预算又得是悬而未决了。。。。。。”

　　没想到马克继续说，“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整体预算就按照艾美你昨天的建议吧，我会去和亚当回报的。至于具体的分配，明天斯科塞西会亲自来内部放映《华尔街之狼》，谈最终定剪的问题。我看就让M今天在场的三位一同参加吧。这样一举两得，看完了细化的宣传文案能出来，全盘的方案也能定下来。明天十点，你们可以来影厂么？”

　　不等林下一行回答，艾美已经充满威严地说了句，“难道有什么不能来的理由么？”

　　芙萝西受宠若惊地连连回答，“没有没有！我们一定准时到达！”

　　马克满意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们现在就赶紧把票务网站的事搞定。我这就回办公室去走流程。”说着风一样的离开了。

　　艾美环视一周，说了句，“就到这吧。散会！”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大难不死一般疯狂快步逃离现场。林下因为要断开电脑和投影机的连接，还要收拾文件，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刚走到门口，就撞上恭候多时的艾美。

　　林下一惊，连忙说，“艾美？我以为你去下一个会了。”

　　让林下更吃惊的是艾美那绝美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双眸弯弯如月牙，“你是一早就猜到我今天开会的目的了吧。预算申请这件事，算你助我一臂之力。这个人情，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还你的。”

　　林下微微一笑，“我们是一个战队的。我就想让我们的电影部部卖座！”

　　艾美拍了拍林下的肩膀，“继续努力吧，小丫头。”说着转身走远了。

　　等艾美走远了，珍妮和芙萝西从墙角处蹑手蹑脚迎上来，拉着林下就往楼外跑。“可以啊，林下！恭喜你今天活着走出派拉蒙的大门了。”珍妮喜上眉梢。

　　芙萝西踩着恨天高追上来，“何止是活着走出大门，我们还捧着五百万的额外收入呢！就等明天提现了！回去总裁肯定给我们记一等功，年底奖金double ！”

　　林下微笑着，“明天再战！”

　　珍妮充满钦佩地看着她，“博士就是强大啊。提前看片这事儿，大家都惦记着一年多了，可谁也不敢这么赤裸裸要求啊。”

　　林下谦逊道，“不是我强大，是美国人对英式英语口音的执念太强大。你知道么？和我一起从英国来的同学，都很容易就进入媒体行业了。”

　　芙萝西也笑了，“这倒是。在我们看来，伦敦腔一开，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是权威的。”

　　珍妮抢话道，“这个真的是神助攻。不过归根到底，还是林下的策略说到了两位大Boss的心坎上。哎呀，想想就激动。明天我居然能见到活的马丁斯科塞西了。这可是好莱坞的人形百科全书，业界传奇啊。《纽约黑帮》、《禁闭岛》我都爱死了。”珍妮说着拽了拽林下的衣袖，“你激动么？”

　　林下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我这个超级电影迷，能不激动么！”

　　珍妮的脸红红的，“哎呀，好在明天不用我发言，否则我一定成结巴。林下，你就不会吓傻对不对？我简直是太逊了！”

　　林下爽朗大笑起来，“那是能让我们结巴的点不同。你试试明天让小李子本人坐在内部放映会上。我肯定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哈哈！”珍妮和芙萝西异口同声道，“都知道那是你的男神，你死磕《华尔街之狼》的动力源泉！”

　　珍妮乐不可支道，“我倒是真的希望明天小李子就在现场。我是真想看看，你这个泰山压顶岿然不动的工作狂，变成手足无措小女生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