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说说笑笑,手上的活反而干得更快。到了晚上,蒸好最后一道鱼,所有菜色准备停当。下班的人到了,亲戚也来了。乌泱泱一屋子人,有大人有小孩,热闹非凡。这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说是“不速”,是因为意想不到。这位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城建的薛总。他下午抽空和余味碰头,商讨漳南土地筹划相关事宜。早备好饭局,再去丽云都,第一紧要见见元元。元元似乎对余味颇有好感,拉余味坐陪,说不定引得她亲自出动,运气好的话还能听她一展歌喉。薛总以前是个混混,生意做大后,愰然有悟,一心改头换面要做个儒商,聘请私教学习文化,对儒家道家兵家思想各有涉猎,日积月累,竟然小有所成。不说谈吐思维上大有精进,单说身上的戾气消失殆尽,一股儒雅之气扑面而来。说话引经据典,做事先礼后兵,着眼大局维度,与往日莽撞打杀,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余味辗转几省追债,找到薛总时,还被他的人暴打一顿。而薛总就是在那个时候幡然醒悟,决心洗心革面,从躲债到杀回领地,还清所有欠款,仅用了三年时间,终算因祸得福,成就今日一番成绩。可以说,让他顿悟的这个人是余味。那日,送余味上火车的一刻,他想了很多;一个人追债追到这个地步,一个人躲债躲到这个地步,深深刺痛了他。若单凭武力,十个余味也不够他一伙人打。为什么反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无所施力呢?理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总觉得自己不妥之处的忧患远胜于受欠债困扰的本身。他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混下去,不然一辈子干不出点名堂不说,有可能彻底沦为废人。从那时起,他便给人生树立一个信念,立一个方向。所以,这样说来,余味无异于当头棒喝,给他一闷棍,让他回头立岸,自此,又是一番别样的人生。而这样的人生,起码不会让自己看不起自己,活着的时候多了几份坦然与自在。
城建一直和东辰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后来,薛总和罗兴上手几个项目,虽然薛总和对方间隔很好的距离,但是他明显感觉到余味对自己有些疏远。约了很多次,余味都是籍借口避而远之。薛总深知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必作过多说明,反正日久见人心,是非曲直到了后面自然见分晓。当罗兴得知余味可能成为竞标双园建设的潜在对手后,第一次约谈不欢而散,就想联手薛总背后对他下黑手。罗兴哪知他和余味有一层鲜为人知的关系,被薛总巧妙的化解掉。到了双园奠基、破土动工的第二日,罗兴指挥打手开了几辆中客要去打砸现场,阻挠生产,薛总闻讯赶来,及时阻止了罗兴等人,总算没闹出大乱子来。薛总原本在圈子里名头不小,又是做过大哥的人,罗兴被他一套说辞绕进去,只得鸣金收兵。余味后来得知此事,也是感动得不行,为薛总的道义与为人所哲服,两人的关系回到正轨上。
这次,临到饭局,余味百般推托,最后,还是欧阳烟云道出实情。薛总撇开一行人,说什么也要一起来给余味的母亲祝寿。来不及准备礼物,给现金又太庸俗,索性拿了一万块钱的购物金卡以作寿礼,还让人代买了一个金佛像送过来,倒不是炫弄,略表一个心意。他心里一直认为,自从被余味追债这件事发生后,他的人生才出现一个绝无仅有的转机,感恩之心,儒商情怀,思之甚深,溢于言表,又怎能是区区几万块钱能表达得了的呢?
而薛总从小缺少家庭之乐,孤儿出身,结过一次婚,在他服刑的时候,老婆跟人跑了,便单身一人至今。再看余味其乐融融的一家,羡慕无比。解景及身,才叹起有家的好处,这些岂是几亿身价换得来的?你赚再多钱,一个人花,你睡再大床,身边没个将心比心、陪你吃苦陪你东山再起的人,你干出大事业,也没家人肯定你这番成就,荫后享福,大有空落恓惶之叹。
薛总起身敬了顾四姑一杯酒,说了祝酒词,说她生了一个十分优秀的儿子。余味看他真情流露,没想到这个叱咤风云之人有如此感性的一面。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余味招呼薛总多吃菜,他说道:“我先和在坐的长辈喝杯酒。”余凡是见他没吃一口菜,要单抡下去,在座好几位长者,有心替他开脱,说道:“不如这样,岁数大点的一起喝,这样痛快点。”薛总四十几岁末尾的人,终究比余凡是等人小着一辈,当下痛快地说道:“好。”一饮而尽。余凡是赞誉道:“薛总痛快人。”薛总说道:“我比各位哥哥小不了几岁,小五张的人了。但终究小了那么一点点,酒量不行说得过去,但是在你们面前造次不得。”白天成看他眉目爽朗,剑眉挺鼻,身材发福,浑身透着富态,气宇间儒雅有度,不怎么像是过五十岁的人,不相信地说道:“看着也就四十出头的人。”薛总会心一笑,调门极低,说道:“借你吉言,我再年轻几年,和余味再干几件大事。我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人,这两年才混得稍稍像个人。这些余味都是了解的,我一刻也不敢忘本。”说着,看了看余味。此话一出,立即赢得众人好感。如此人物,自嘲而不张狂,本真率性,难能可贵了。余味一听这话,如何不解其中深意。想是在他和罗兴合作的事上,自己多有误解之处。至此,他才完全看明白薛总的过人之处,人在商海浮沉,能左右逢源,进退自如,厉害的程度可想可知。只是他这个人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很好,但有恩于他的人,他必以“滴水”之遇,当“涌泉”报之。
因为薛总初来余府,见他不是拿捏作派的人,相互多有交流,一番熟络后,大家将注意力重新关注到寿星身上。老老少少轮番敬酒,不善饮者用饮料代替。余小味和顾四姑内侄的小孩一起过来齐祝生日快乐,一起切蛋糕,齐唱生日快乐歌,分食蛋糕。顾四姑如众星捧月,老怀大慰,平时不怎么端杯,晚上直喝得云霞满颊。白晚晚几个姐妹靠着顾四姑和宋晓梅拍照留念。热闹之声变成喧嚣之声,有小孩的地方,总不大受控。甘柠一只脚踏在凳子上,扯着嗓门和余凡是猜拳。她猜拳的功夫是余凡是教的,如今和师傅较量功夫,不落下风,更是嚣张跋扈,咄咄逼人。隋菲菲帮她倒酒,有心斜个半杯,她却自行添满,说道:“不能因为我们是好姐妹,就帮我作弊,我不占这个便宜。”喝下满杯,此后又赢了三拳。白晚晚紧张余凡是血压起伏,又紧张甘柠是个直性子,别人还没怎么样,自己先喝趴下了,好心提醒她,说道:“点到为止,我看就别猜拳了,多吃点东西。”别说甘柠不答应,余凡是也不答应,猜拳猜得正在兴致上,怎能戛然而止,败兴而去。又吆五喝六,作兴起来。
这时,顾四姑、宋晓梅、柳如絮等人已离席,照看小孩吃蛋糕。原本两桌的位次打乱,爱热闹和凑热闹的人都挤在一桌上。白光在一旁观战,干着急儿,甘柠连输五个回合,帮她分析战局、拿主意。依他的套路,再去对战,十有八九败下阵来。战局起始尚可平分秋色,后段就溃不成军。甘柠立马改变了思路,将连输的责任全推到白光身上,说道:“你那个二半吊子的半桶水功力就不要教我了。”端起酒杯递到白光面前,说道:“弟弟,帮姐喝了,再说,瞎指挥,也该你喝。”白光前后代了三四杯,说道:“余爸爸太厉害了。”余凡是眉飞色舞,说道:“要相信,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我留一手,柠丫头早溜桌子底下去了。”白光跃跃欲试,说道:“老爷子,我们过两招。”余凡是说道:“刚才叫我什么?”白光说道:“余爸爸。”余凡是说道:“现在叫我什么?”白光话欲出口,吞吐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余凡是说道:“说错了话,应该……”白光说道:“自罚一杯。”欲倾酒瓶泻一杯,上手才发现是个空瓶子。对面隋菲菲面前有一酒具,正好盛有一些,便递过去给他。他更不推辞,倒了一杯,仰头喝下。余凡是说道:“这才是爷们。”柳如絮漫不经心地过来,从后面轻轻崴了他一下。白晚晚发话道:“我说亲弟弟,我爸多精道,你和他斗,不是自讨苦吃。不知道有一句话叫'言多必失’吗?”柳如絮不好多嘴,却也是这个意思。倒了一杯茶,让他坐在沙发上缓缓劲。这几杯酒白光喝得下,关键不能让他往前冲,一冲就撸不住,要是余凡是老是捉他痛处,他可有得受了。
甘柠是人来疯,是酒来疯,人越多越疯,酒越喝越疯,要是不疯过头,有她这种人,场面上自是一种热闹,带节奏带气氛,反之则让人哭笑不得,大为头痛。好在余凡是今天放她一马,没喝到醉喝到吐。偏生她眼尖,瞧到柳如絮崴白光那一下,哪肯放下这个机会,嚷叫说道:“老幺,还没过门,就知道护着白光,很不错呢。”轻巧的一句话,引炸七大姑八大姨。在场还有余家的本家和外客,难免有些人不明情况,本来医生这个职业容易博得别人尊重,见柳如絮年青又懂礼数,问的也就多了。一来二去就问到什么时候结婚、抱孙子之类的问题上。宋晓梅回答道:外孙子抱上了,就等着抱孙子了,主要看两位年轻人的意思,我们做长辈的不当这个家。考虑到柳如絮在场,不愿让她难为情,没往深里说,急切之心显而易见。白晚晚顺势推舟,坐在柳如絮身边,半臂搭在她肩上,要为白光造势,说道:“你看长辈们挺着急的,该考虑考虑人生大事了。你们不比我们这一辈,自己拿定主意,比什么都重要。我们白家,可是虚位以待,望眼欲穿啊!”隋菲菲帮腔道:“早生小孩早带大,还有爷爷奶奶帮衬带,对事业一点没影响。你看晚晚,是最好的证明。”白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柳如絮,眼如铜铃,出奇地安安静静地坐着,更不多话。甘柠围过来,说道:“等你小孩结婚的时候,你还是个少奶奶,多好啊!你说神不神奇?”柳如絮稍微有些窘迫,说道:“今天不是顾妈妈的生日吗?怎么扯到我头上了,岂不喧宾夺主了。”隋菲菲说道:“我们讲的可是两回事。不为别的,就想吃你的一把喜糖。”柳如絮笑道:“好啊,给你买十几斤,齁着你。”甘柠说道:“白光,听见了吗?再买十几斤,也齁着我。”白光点头如捣蒜,说道:“弟弟记下了,各种口味的都来十几斤。”隋菲菲说道:“怎么谢我们吧?”白光说道:“别的先不说,我给你们躹躬吧。”弯腰低头,双手相交,虔诚地作了一个揖,惹得满堂轰笑,白光不以为意,反觉光荣。他换女朋友算换得勤快的了,始知,遇到柳如絮了,才觉情窦初开,柔情深种。回想起来,以前结识的女生,完全没有谈情说爱的感觉,直如做游戏一样。没有情,没有爱的,没有呆在一起时间过多太快,刚分开又想念的刻骨铭心。或许,太多的惘然,害怕寂寞,百无聊赖之下,做一个情感的收放练习,只是为了等一个人出现,在这之前总需时日的铺垫,该来的时候,那个人就来了。你忽然明白很多道理,之前,你不以为然,假装把爱情想得太潦草,却也知道保全真心,因为,除此一人,无可托付了。而这个人,值得你付出全部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