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去小茶室租了一个热水壶,老板从山上舀的活山泉水,一边用木炭焙沸,一边出售。杨蓓蓓自备茶叶、青叶小盖碗、四只小青花瓷杯。垫上桌布,将一应小吃从筐里拿出来,摆放上桌。杨蓓蓓斟茶,白晚晚端杯,何以眼珠子转来转去,瞧着一桌子的点心,个个模样可爱,印花和图案无一不新巧出奇,拿一个放下一个,嘴里碎碎念,说道:“这个舍不得吃。”“这个也下不了嘴。”“这个一口下去,花瓣给咬下去一半儿了。”“花蕊更不能吃。”白晚晚笑问:“你吃还是不吃?”何以一个个拍照片,纠结半天,最终,理性打败感性,说道:“我先看一会儿,再吃。”杨蓓蓓点开手机,翻到相册,一帧帧图片呈现于眼前。各色点心娇翠欲滴,仿佛飘出香气,要从屏幕内跳出来一般。各类样式,各式花色,叫人目不暇接。只叹见识度小,不识人间竟有这多美食,难为的是这巧思,这巧手,又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何以不知道,杨蓓蓓做面点已十余载,师从名匠,保留传统的同时,不断创新,已独成一派。除了在参股的大酒楼主阵以外,新开了几家杨蓓蓓甜点店,总店设在鹭江道,其余几家分店分散在岛内岛外,由徒弟们分管,几处是网红打卡地的必经之地,生意十分红火。
杨蓓蓓开门做生意不是为了钱,想着既然能做一手的美食,为什么不分享给更多的人呢?让食客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津津乐道,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情。乐不在赚钱,反而赚更多的钱,你说怪不怪。
和面粉、颜料、模板、馅料打交道,再将成品分派到食客嘴中,这是一份有爱的工作。白晚晚羡慕杨蓓蓓,杨蓓蓓羡慕白晚晚,何以羡慕白晚晚、余味、隋菲菲等人,却也止于羡慕,不忘本职。正因为有了各行各业的发展,社会才进化得更加繁荣、和谐。你爱自己,也得善于爱这个社会,你是这社会的一份子,你有你的角色。
何以吃了一个裹着芝麻的莲蓉芯泥饼,入口质感十足,不敢咬得太狠,怕将印花吃掉一大半,即便是这样,芝麻的炸香与泥肉的厚渍轻抵舌间,虽然不舍得吃得太鲁莽,但还是滑溜下喉,急着下去充盈胃囊,也不知道由哪种材料做成。白晚晚抓住一只麻薯,本地的作法,经杨蓓蓓改良后,更加香糯Q弹,放在嘴里,用上牙和下牙去慢慢挤压,汁水破壁而出,薄荷的清香直达中枢神经。原来里面加入薄荷汁,一香一幽,识度鲜明。糯、香、清凉、Q滑、甜集于一身,交付味蕾,似口腔内正举行一场声乐演奏会,先有钢琴如水般在键间滴落的声音,又有小提琴悠扬的旋律,再有长笛直上云天的高亢清脆,合音的时候,便不分彼此,如乳交融,一场饕餮盛宴。
杨蓓蓓对于自己的手艺,一直很自信。手艺就像一个人的个性,就是她生命力的象征。若没有这种创造力,不说生命会枯萎,但一定会失色。
杨蓓蓓从筐里拿出一个长条盒子和一个小方盒子,盒子上印着她侧脸的虚化像,上面写着“杨蓓蓓甜品”几个字,右边一行写“温热慢熟,最后成为了朋友,甜到心里。”另一行写“正因有你,在这个城市才不至于孤寂”。logo是白晚晚帮忙设计的,台词却出自杨蓓蓓。这段话其实是两人关系的写照,有感而发。
长条盒子装的是“四维条”,小方盒子装的是“雀丸子”,都是杨蓓蓓新近研发出来的甜品。名字只是暂定,并没有最终确定下来。“四维条”做成四条边带状的形状,每一条或包果浆、玫瑰露,或中间铺垫椰果条,或红豆泥蘸蜂蜜,或者蓝莓酱、干果之类的果仁粒,总之,食料的搭配,灵活组排。根据客人的喜好,可以将四条分切而食,也可以同时咬下四种风格不同的条块,一起挑逗味蕾,饱和腔内单调的味觉刺激。“雀丸子”后半部分是粒丸子,置一麻雀状的小嘴。从设计和品相上看,充满想象力与张力。丸子由两层包夹而制。内层如果胶状,嵌入微咸的码料,外层沾上果料、干料。内外层的间隔上方开口置一嘴,状如麻雀头部,往嘴里注入热汤汁或热果浆,内层胶状透明球体受热,趁它要化未化之际,咬上一口,两种破壁后的球体,分释出两种味道,交相传替过来,节奏感轻快,主次分明,个性和特点的突显,使得天性完全发挥出来。若食客嫌腻,可在外层涂抹一层抹茶,或者泡上一杯涩味略重一点的茶,中和共济,口感更佳。
三人聊天喝茶,吃得好不快活。沐浴慵慵暖阳,耳边有徐徐清风。空气里花香清远,山谷里百鸟和鸣,溪水潺潺,草木青葱,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有了去尘了凡之感。周围的人也是这般感受,慢悠悠地说话,吃东西,打扑克,看景,好不惬意。忽而,临桌跑来一个小女孩,五六岁的光景,眼睛直愣愣地瞅着桌面。一个燕尾式,一个形似猪猪包的甜点吸引了她的目光。白晚晚连忙挑拣起来,送给她。小女孩往后缩手,并不接应,眼神却没有回避。小女孩的妈妈过来,说道:“你要喜欢,拿着,要怎么说,知道吗?”小女孩奶声说道:“谢谢阿姨。”小女孩的妈妈更正道:“是姐姐。”小女孩说道:“谢谢姐姐。”白晚晚见她梳了一头小辫子,又萌又可爱,指向杨蓓蓓,逗她道:
“这些好看的好吃的东西是她做的,她是姐姐,我是阿姨。”小女孩对着三人检阅一遍,小眼睛扑闪扑闪,很认真地说道:“都是姐姐。”白晚晚像受了意外奖励,笑道:“嘴巴太甜了,害得我也想生个小女孩,花枝招展地打扮她。”小女孩妈妈拉着她手说道:“我们过去玩,不要打扰姐姐们聊天,好不好?。”小女孩乖觉地挥挥手,甜甜地说道:“再见。”三人挥手,同声说道:“再见。”
杨蓓蓓和白晚晚一样,只生了一个儿子。遇见这个可爱的小女孩,有想自己生一个的冲动。白晚晚说道:“你可以再生一个,我可生不动了。”杨蓓蓓比白晚晚小六岁,说道:“我想生,可是没精力了。结婚早两年,拖着不生,等生了,发现都赶人后头了。再拼二胎,不是要了我老命吗?”白晚晚笑道:“我也是拖着不生,生生把自己拖老了,再也折腾不起,养余小味一个也好。”杨蓓蓓笑道:“余味叫你生,你生不生?”白晚晚说道:“那也不生。”杨蓓蓓说道:“是不是嘴硬呦?”白晚晚笑道:“他随我的。”杨蓓蓓脸上有些茫然色,说道:“谁不知道你和余味的感情,情比金坚,此生不渝。在我认识的人和朋友中,你们是唯一的一对;婚前婚后,始终如一,真正做到了嫁给'爱情'。我和我先生,也相爱,可是总觉得现在和谈恋爱的时候,少了点什么,具体少了什么,又说不出来。我也不敢和先生谈,怕惹他不高兴。本来两个人都很忙,在一起时尽顾着客气谦让去了?总之,感觉怪怪的,你帮我支支招呗。”白晚晚心想:两个相契的男女,如果因为相爱,喜结连理,婚前婚后的生活必然贯穿一条爱情的主线。如果只因相爱,而走到一起,相契中的精神层次是不统一的,迟早会产生裂变,虽然爱情仍在,却也无法保持鲜度。人越在意这个东西,越在失去这个东西。有时候,这只是一种错觉,误判能让人失去主观判断的方向,说到底,是一种理想型造成自我迷失的巨大落差感,或者说是危机意识。杨蓓蓓就属于这种情况,平时千忙万忙,静下来时,发现在意的还是爱情,但是凭空抽身出来,也不得其便,仍是要忙。
白晚晚说道:“你这只是焦虑症,只是太爱你先生了。你不妨和你先生隔三差月旅行几次,什么平淡感,什么疑虑感都消失了。”杨蓓蓓惊奇地说道:“是吗?这样就好了?算一算,我们结婚后,就没旅游过,从没放下工作,好好玩几天。”白晚晚说道:“生活节奏是不是绷得太紧了?自然毫无新意可言,太枯燥了。”杨蓓蓓颇为认同,笑道:“我试试。我学着给自己放个假。最近,掉头发掉得厉害,一掉一大把。”白晚晚说道:“工作固然重要,身心健康也重要。我挺羡慕一对夫妻,明明开了店,想开门就开门,想关门就关门,满世界地行走,像风一样,自由自在,又像鸟儿一样,在外面飞累了,倦鸟归巢,便窝着不动。”杨蓓蓓说道:“你说周然和元元吗?我知道,他们是你朋友。经常看他们的行走日记和摄影,很有些名气了。”白晚晚说道:“其实我骨子里最想过的是他们这种生活。可我一想,我身边有余味,我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呢!说不定我想过的生活,等付诸行动后,发现并不适合我,而我真正想过的生活就是我现在正过着的生活呢!只是我一叶障目,明明拥着幸福却不自知。每个人的生活轨迹都不一样,别人只是一个例证,并不代表我们要做例证,做一个同样的例证。”杨蓓蓓咬咬嘴,说道:“谢谢你,你点醒了我,我知道怎么做了。”何以揪着丸子头,一摇三晃,说道:“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白晚晚说道:“你听听就好了,免得扰乱你心智。要不你也边上玩会儿,我们大人们谈会话。”何以伸个懒腰,说道:“我不,让我学两手,以后好对付男人。”杨蓓蓓说道:“年纪轻轻的,不学个好。学什么不好,学着对付男人。”话说到一半,已经先笑出声来。
白晚晚却“呀”了一声,说道:“差点忘了,带了个礼物给你。”说着,从包里面翻出一个盒子,打开包装,将一只手镯套在杨蓓蓓手上。白晚晚说道:“专门做了给你,这是个孤品,我敢担保世上只此一款,你不要嫌弃。”这是一只缠丝手镯,金枝扭织,镂空处叶蔓上嵌以细粒红绿宝石,一围金绒线不长不短,扑撒下来,尾端坠着粒粒五彩石,光彩炫目,呤呤作响,与杨蓓蓓婉约的气质和水嫩的肤色极为相配,好比在雪人的额间点了一点红,红渲染了白,白突出了红,遥相呼应,互衬出彩。
杨蓓蓓一时为难起来,收下嘛,礼物太贵重,不收嘛,恐惹白晚晚着恼,说道:“这礼物太重了。”白晚晚拿起她的手,让她自己看效果,说道:“这款式只有戴在你手上,才生动起来,所以,没有再比你合适的主人了。”杨蓓蓓滑动手镯,一时爱不释手,笑道:“那我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白晚晚笑道:“这就对了。现在,所有姐妹中,就元元没有了,我准备给她做一只。”这时,何以抬起右手肘,手臂折弯,将手镯转了一圈,说道:“瞧我的,小一点。”白晚晚做的时候,考虑到她的胳膊比较细,十指纤长,所以收了一点,样式去繁就简,用料方面和杨蓓蓓的手镯不相上下。白晚晚说道:“你要嫌小,胖个几十斤,我再给你做个大的。”何以一听要胖那么多,心生恐惧,连连将手遮住脸往外推,说道:“我不要胖几十斤,那样胖法不是头猪吗?”杨蓓蓓说道:“妹妹,你手细,戴粗一点的,反而不如手上的这款有灵气。”何以“噗嗤”笑出来,说道:“我觉得也是。”白晚晚数落道:“几天不治你,你倒调戏起我来。明儿上班,回去了,关上门,看我不收拾你。”何以马上换了一副面孔,老老实实地站到白晚晚背后,在她肩上又敲又打,又按又捏,说道:“老大,这个力道合适吗?”白晚晚说道:“你给我捏下颈椎。下点,再往下……对了,就这里……力道加一成,再加一成……啊!”
只听白晚晚一声惨叫,眼泪都下来了,但这重力一捏,确实通透。站起来扭扭脖子,舒服至极。
此时,余辉千点万点散落,叶片间有如泼洒千点万点金光,远海波光粼粼,楼宇如林,如披金衣。不觉已到夕阳西照,晚霞红透半边天时分。天际一轮银盘渐升,倦鸟归林,游玩的人纷纷收拾行囊踏上归程。原本熙攘的人潮渐渐散去,山谷归于寂静。至到最后一抹余光从海角沉下,山色压来,似乎暗了很多,只留路中间一些清幽幽的光亮。听得几声狗叫声,白晚晚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坐着都不想动了,下次再来带顶帐篷,睡一夜算了。”杨蓓蓓说道:“这里的夜色一定很美,可惜,要辜负了,下山吧。”
下山后,三人吃过饭,便各自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