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余味还没有回来。余凡是正在喂余小味吃饭,余小味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故意将含在嘴里的饭喷出来,不肯多吃一口。白晚晚堵在余小味前面,他只能绕弯折回去,这样一来,终是步子太小,余凡是轻而易举地捉住他,抱起来托在怀里,用胡子去扎他。余小味痒不过,在怀里乱弹乱蹦,苦于挣不脱,叫了声“妈妈”,双手伸向白晚晚求援。白晚晚等了一会儿,接过余小味,说道:“谁让你调皮,不乖,不好好吃饭。”对余凡是说道:“爸,你和妈吃饭,我在外面吃过了,我来喂。”
顾四姑过来将余小味碗里的米饭倒在自己碗里,从电饭煲里重盛过热饭。余小味见了顾四姑,如同见了救兵,亲热异常,乘机双手揪住奶奶不放,口里连声叫着“奶奶,奶奶。”顾四姑被叫得早已心肠软化,在他头上轻抚一下,说道:“奶奶来喂你。奶奶最爱你,你也爱奶奶了。”白晚晚笑着展开双臂,说道:“奶奶累了一天了,让奶奶吃饭好不好呀?妈妈陪你吃饭,宝儿最乖了。”倘若余小味在爷爷怀里,白晚晚尚能哄过来,在奶奶怀里,黏劲上来了,一时半会拿他真没辙。余小味双眉蹙起来,小眼睛微眯,半伸食指,朝沙发那边点了点,意思是让白晚晚去那边坐下。白晚晚跑到卫生间对着镜子照了照,练习一番,出来保持一副生气的面孔。余小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果盘里捉起一只柑橘,颤栗栗地跑到白晚晚跟前,将橘子放在她手里,抱之一笑,童声甜嫩,说道:“妈妈,剥……吃!”然后,跑回顾四姑身边,照着脸颊亲了又亲。
白晚晚硬气不过三秒,板起的面孔取而代之的是笑容,只得凑过去,不断拿话题转移余小味的注意力。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哄得这个小家伙,肯让自己喂饭,放顾四姑去桌上吃饭。
白晚晚老怀顿慰:总算没让我这个做老娘的一口老血喷出来,找到一点点成就感,不然颜面何存?儿子都不亲近自己。
白晚晚终于体会到喂小孩吃饭的苦楚,还好余小味是亲生的,不然,真磨不起这个耐心。喂他吃一口,躲一口,要么直接去玩玩具,要么勺子递到嘴边,被他推回来,送到白晚晚嘴边,说道:“妈妈你吃。”弄得白晚晚哭笑不得,打不是,骂也不是。顾四姑三口作两口吃完,要过来帮忙,白晚晚一边捋起袖子,一边阻拦道:“我就不信邪了,我非得把这一碗喂完。”其实,白晚晚心里全然有挫败感,好像余小味自出生以来,大小事物都由婆婆一手打理,而且白晚晚奶水严重不足,余小味基本上喝的奶粉。在余小味眼里,奶奶是最亲近的人,朝夕相对;妈妈爸爸较次之了。这种感觉猛然而来,得来对自身考量后的失落感,愧疚感。倒不是一味地较劲,与一小碗饭,或者说与一个小屁孩。话说回来,陪伴的时间太少,小孩子又懂什么,不过是天生的亲近感,搁在年轻妈妈的眼里,有点受刺激罢了。
白晚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没花足够的时间陪余小味。所以,等余味回来后,便提议说道:“我想把余小味抱过来跟我们睡一段时间,你觉得怎么样?”余味摸摸她额头,笑道:“这是怎么了?你没发烧吧?”白晚晚抓住他的手,不让其晃动,翻了下白眼,说道:“好象余小味不是我亲生的一样。”余味说道:“你不一定降得住他……你该不是吃妈的醋了吧?”白晚晚辩解道:“我哪有?”余味拖长话音,说道:“你自己去抱呗,自己的儿子,做妈的也抱得。”白晚晚听出弯弯绕,毫不客气地将余味的胳膊别过来,弯在腰后:“好丫,你拐弯抹角地在说我,投不投降?”余味背部朝后,面部伏于床面,呜呜囔囔地说道:“我投降,投降了。你老人家高抬贵手,我这就去找我妈抢她的孙子,你的儿子去。”白晚晚松了手,拍拍双掌,说道:“你早这么说不就对了……你说的不对,什么抢不抢的,难听。我是怕妈多心,不好意思说。”余味咧了咧嘴,做一个无奈的表情,说道:“我在我妈那儿,地位还不如你高。你等着吧,少不了挨训。”
余味出了房间,白晚晚竖起耳朵趴在门缝处听外面的动静。先听见余味说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婆婆的声音响起来,说道:“要带也不在这两天晚上,等礼拜六、礼拜天,晚晚不上班。就你两个,天天忙得什么似的,用的是脑力劳动,不休息好,怎么工作?趁我和你爸还有把子力气,能帮衬就帮衬。”余味挨了训,转过身子,朝卧室喊道:“'白骨精',你听到了吗?你赶紧出来亲呈皇太后吧。”
白晚晚拖着拖鞋,慢沓沓地走出来,未语先笑,说道:“妈,你说得是。”话一出口,忙捂住嘴巴,情知一时口快,此话一出,无异表明自己蹲墙角跟落听了吗?立马脸孔一板,寒霜罩面,对余味说道:“就你爱生事,这不是胡闹吗!妈妈不辞劳苦地带着孩子,你落得一身轻松,还裹什么乱。你当带小孩是闹着玩的,带一天有新鲜劲,带两天勉强,带三天该烦了。”余味将白晚晚一个劲地往顾四姑身边推,说道:“你娘俩比我这个儿子投缘得多,你们聊,我不参与了。我和爸泡茶去。”这种热闹的场面哪少得了余凡是参与,他说道:“老婆子,不要显得家里家外就你一个能干人,他们想带一夜,就带一夜试试,有什么大不了。小宝真要闹得厉害,你再带过来不就行了,又不是隔着十里八里?再不行,抱过来就是了。”
白晚晚双手勾在顾四姑脖子上,顾四姑不理余凡是,一回头,用额头碰了下白晚晚的额头,说道:“你真要带试试?”白晚晚点点头,眼里和脸上尽是期待的神色。顾四姑笑道:“我们娘俩投缘。你知道,打我见你一眼,我就喜欢你这丫头,说是媳妇,实则是女儿……”余凡是打断她话头,说道:“有煽情的工夫,你先哄小宝睡觉,睡着了不认床。”顾四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指着满屋乱跑的余小味,说道:“你个死老头子,就一张嘴,指派起人一个算两个。你看小家伙玩得多欢实,现在睡吗?还没到点呢。”余凡是自己给自己下台阶,说道:“我是说等会儿,等会儿。”嬉皮笑脸地按着顾四姑坐下,又是捶腿,又是敲肩,说道:“老太婆,你是我家的功臣,劳苦功高,辛苦了。”顾四姑憋住一口气息,还是忍不住一口笑出声来。
四人坐下来闲话。余凡是没由头地问道:“你最近干到多大的事业?电视上经常看到你。”余味被问得一愣。白晚晚屈起四指,直挺挺竖起大拇指,说道:“是这个!”余凡是心怀两慰,说道:“这个词我知道怎么说;个顶个,行业翘楚,是也不是?”白晚晚说道:“爸,就是这个意思。”顾四姑说道:“做那么大事业也没什么好,整天不着家,忙工作还要忙应酬,身体怎么吃得消呢?又瘦了。”余味说道:“哪瘦,长了三斤。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照顾好自己。”顾四姑说道:“你再大,在我眼里,不还是个孩子。”白晚晚笑道:“乖乖,妈,你的这个孩子现在可不得了了,摊子支得那么大,想落个清闲,恐怕没那么容易了。”顾四姑兀自说道:“不管干多大事业,当多大老板,无论求人办事还是别人求你办事,都要把姿态放低点,要和气。”余味笑道:“我还不和气啊?”不等顾四姑接话,余凡是一旁说道:“老婆子,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现如今这个社会,事事都要讲谋略。你姿态越低,气势越弱,办事就越难。我的儿子我知道,既精干又有仁心,懂得顺势而为,大胸襟大格局,只会吃小亏,不会吃大亏,天生是干大事的料,这点随我。”顾四姑一天不挤兑他两句,浑身不得劲,说道:“你个'余三顿',成天除了三顿酒,你干过什么大事?我不跟你扯了,我先去哄小宝睡觉是个正经。”余凡是咧嘴大笑,他和家里人斗嘴,只图一乐,从不计较输赢,和外人就另当别论了,摆事实,讲道理,不把别人辩得哑口无言,辩得趴下服软,誓不收嘴,因此人送另一外号,叫“余扛头”。由于他风趣幽默,别人倒是不怎么烦他,绰号却是坐实了。“余三顿”是顾四姑给她取的,顾名思义,每天早中晚三顿小酒,必不可少。如今,年势稍高,血压不稳,家里盯得紧,酌量而行,不得尽兴。这可苦了饮酒人,每每酒瘾作怪,实在耐不得,跑出去偷偷喝一顿,借故在外面玩半天,等散了酒气才大摇大摆地回来。
顾四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不拆穿他,被逼急了,指着他的鼻子,说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那个酒有什么喝头,比自己的身体还重要?”余凡是腆着脸迎上来,说道:“最懂我的人是你,我想点什么爱点什么要做点什么,你比我自己都清楚。我就这点爱好,酒再戒了,少了一大乐趣。你想想哪个能长生不老,你说说,就是我现在死了,我也是高高兴兴死的,我也够本得很。我光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和和气气的,还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顾四姑听了老大不舒服,喝道:“死老头子!”余凡是泼皮劲上来了,说道:“难道不说就不死吗?”顾四姑半天没吱声,眼眶里已经有了眼泪。余凡是发现苗头不对,及时刹车,自抽一嘴巴,转而说道:“这张乌鸦嘴,叫你瞎说,该打,惹老婆子生气了吧?”顾四姑正在气头上,伤感之余,着实狠狠地捶了余凡是一拳,也不理他痛是不痛,也不正眼看他。
余凡是自知惹恼了顾四姑,口里还是没个遮拦,说道:“好好活着,好好陪着我的老婆子,那个什么……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照这个劲头活着。”顾四姑这里才刚刚落泪,被余凡一顿捧逗,差点笑出来,好在强忍下去,自行走开了。顾四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余凡是有苦自己知,只有顾四姑才能制住他,他何尝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