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晚晚见案上码放一堆食材,卷起袖子,丝质的料子,极易向下滑落,又卷了一卷,笑着说道:“妈,我来帮你,一个人怪累的。”顾四姑连推带拉,请了她出厨房,说道:“里面油烟太大,你又没闻习惯。等会你多吃点,我就高兴。你出去歇会。”白晚晚说道:“我搭把手洗个菜。”顾四姑坚决不让,说道:“不用,陪小宝玩去。”白晚晚将脸靠在她脸上,说道:“你老这么宠我,妈,我会恃宠而骄。”顾四姑伸手点了她一下额头,说道:“我愿意疼你,谁让你跟我女儿似的呢!”白晚晚会心一笑,说道:“谢谢妈妈!”顾四姑笑成了一朵花,说道:“记住,跟自己的妈用不着谢。”
余凡是换上拖鞋,兜头提起小茶壶,茶水流出,他仰头尽数接住。脚下腾挪数步,转了个半圈,右手二指斜指,自己打着拍子,这次学的是一个青衣的唱腔,“依依呀呀”唱了起来。顾四姑在里间喊道:“这时不是你吊嗓子的时候,滚进来给我打下手。”余凡是依旧不紧不慢地腾着莲花步,“铿锵铿锵”的鼓点更加急促,唱诺道:“为妻如何苦苦相逼,气煞我也。为夫……为夫这就来了……”双手半遮面,凄凄苦苦地去了。
隔门犹听见顾四姑吩咐道:“把菜择了,碗洗了。”余凡是凄苦地唱道:“为夫……遵……命。”稍后,只听见“哐当哐当”声不止,却是盘子碎地瓷片飞溅的清脆声。余凡是用一个盆带翻了锅碗,一大叠盘子倾泄下来,地面一片狼藉。余凡是生怕顾四姑劈头盖脸一顿数落,然后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一个箭步飞身出得厨房,嘴上以极快的语速,说道:“为夫告退了。”人已到客厅,一个“了”字才说完。
白晚晚不等余凡是使眼色,已经冲进厨房。余小味听见响声,也手舞足蹈地吵着要去看热闹,余味便抱着余小味靠在厨房门边。地上不少于五个瓷盘的碎片,水也洒了一地。白晚晚抢过婆婆手中的扫把和畚斗,来回扫了几遍,将残渣倒进垃圾桶,回身发现壁橱下面的拐角处有两片残碎,便弯下腰去捡,地面极为滑腻,伸手去够,不知滑了一下还是怎的,手轻轻碰到,便划了一下,碎片边沿利如刀片,立即冒出一滴殷红的鲜血,滴下来,又冒出一滴,“吧嗒吧嗒”地往下滴。
余味连忙放下余小味,进来厨房,抓起白晚晚的手指,放在嘴中吮起来。顾四姑三脚并两脚,去取了小药箱。余味先将手指一端挤压住,观察创口,所幸不是太深,用蘸过酒精的棉签清洗伤口,再洒上一层云南白药,用纱布包扎好。牵着白晚晚到沙发上坐下。余小味摆脱了余凡是的防守,颤晃晃地跑到白晚晚身边,扯着她膝盖上的衣服,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什么,倒似是关心人的口吻。白晚晚心中欢喜,胜过一切慰籍,一点小伤更不放在心上,喜不自胜地亲了他一口。
余凡是半蹲身子,挡住茶几的犄角,护住余小味的头部,说道:“小子,表现不错,有情有义。”顾四姑呛他道:“十月怀胎,小孩就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受伤了,他能不知道吗!能不关心吗!”余凡是想了想,说道:“老婆子,以后我不叫你顾四姑,叫你顾有理,因为你总是有道理。”顾四姑看了一眼余小味,说道:“那当然,我去忙了。晚晚,你好好休息一会儿。”余凡是腆个大脸,问道:“还要我帮忙吗?”顾四姑一脸鄙夷,说道:“你省省吧!越帮越忙,越帮越乱。”说完,进了厨房,先拖一遍地,忙活起来。
白晚晚笑道:“我爸天不怕地不怕,好像在妈这里总是讨不到彩头。”余味握着白晚晚的一只手,欣然说道:“别人家喜欢把欢笑总是给了外人,我家总是把微笑留给了家人。在外强势,在家亲和。这是我家的家风,也是我爸的作风,是故意处处让着我妈。”余凡是翘起大拇指,不住称赞,说道:“不愧我余凡是的儿子,没白白受教育。晚晚,你要努力啊,思想境界要向我们看齐!”白晚晚好容易严肃起来,却没有绷住表情,笑了出来,说道:“知道了。爸,你最近有没有经常穿着机车装去压人民公园的马路?”余凡是压低声音,说道:“机车装不能再穿了,再穿要出人命。”白晚晚好奇道:“为什么?”余凡是神神秘秘地说道:“前天我穿着这身行头,又去理发店做了发型,大背头,油光蹭亮。心说去人民公园逛逛。没成想,刚偷摸到公园门口,李书蓉和陈得锦两老娘们见了我,还不得了了。两人都要找我玩,叫我教他们唱京戏,跳探戈舞。我就一个人,也不够分啊?好家伙,两人谁也不相让,竟打起来了。我帮谁也不是,只得自己遛了。玩没玩着,惹身一臊。算算有小半个月没去公园了。你说气人不气人!”白晚晚笑得岔了气,说道:“真的,假的?”余凡是刻意压了嗓子,说道:“小点声,别让你妈听见了。当然千真万确。”余味点评道:“我爸自然有这个魅力,但他说的话去一半,信一半就好了。”余凡是辩护道:“还不相信我的实力。”余味笑道:“打肯定没打起来吧?而且舞也和人家跳了。先和李阿姨跳,再和陈阿姨跳,因为陈阿姨更漂亮一点。先把李阿姨糊弄走,再转身和陈阿姨多跳个把钟头。”余凡是点头道:“不添点油加点醋,说话太干巴,没多大意思,儿子,你这样添油加醋地说,岂不是更没意思了。”余凡是虽说脸皮微厚,经余味这么一说,如现场还原,不禁老脸一红。白晚晚伸出大拇指哥,声音上扬,粲然说道:“老公,我太崇拜你了,你简直料事如神。”余味说道:“我爸吧,你看着像离经叛道的,但是心中有数,有原则,一点坏事没干,一点没有对不起我妈。”话一出口,才知不觉点到痛处上,绕到自己身上,勾起心病,黯然神伤。
三人谈兴正浓,谁也没注意到余小味独自走到厨房门外,要去找奶奶。顾四姑边忙边逗他,一老一小气氛融合,笑声不断。门外水渍未干,奈何余小味扶着墙,踏出一步,仍然摔在地上。头磕着地板,闷声一响。这一摔,疼痛无比,立即“哇哇”大哭起来。顾四姑最先冲出来,一把抱起余小味,边抚后背边摸他的头,分开头发,头上浮起一个板栗大小的包。顾四姑心疼得什么似的,哄道:“宝贝,摔痛了,别哭!怪奶奶,奶奶没看好你。”白晚晚迎上来,心如刀割,却不好说什么,恨不能自己摔一跤以身替。
顾四姑用老家的方法,在包块处涂了一层薄薄的茶油。余小味停止了啼哭,脸上留着蜗牛爬过一样的两条泪痕,手里抓住一个玩具,玩到不亦乐乎之处,脸色活泛,不时发出“嘎嘎”的笑声。这一笑,笑到四个大人的心里,舒坦至极。原本紧绷的弦,舒软下来,纷纷喘了口大气。
余小味长得精玉细琢般,眉眼间颇为灵动俊俏,似极了余味,只不过长大的余味帅气中的阳刚之气盛一些,棱角分明;论乖觉可爱怎样也比不过还是小小稚童的余小味。一般来说,自己的小孩,没有父母不爱,没有父母嫌他长得丑,但长得又漂亮又可爱的,势必会引得很多大人喜欢。单看一件事物的外在,美,确实让人舒适,能引起共鸣。
顾四姑逗了会余小味,抱着他,说道:“叫爸爸,叫妈妈。”余小味用稚气的童音叫道:“爸爸,妈妈。”顾四姑又说道:“叫奶奶。”余小味奶声奶气地叫道:“奶……奶。”顾四姑指指余凡是,教道:“叫小狗,不对,叫老狗,老糊涂狗。”余小味却没听她教导,连叫两声:“爷爷,爷爷。”直听得余凡是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地说道:“想诱导我孙子,门都没有,不知道老余家根红苗正,基因强大。”顾四姑说道:“这样叫也是有道理的,小家伙有自己主见。”这一个月来,余凡是天天和余小味黏在一起,带他玩,带他闹,给他买迪伽奥特曼买吃的,坐电动车,哄他开心,抛开血缘关系不说,这种爷孙之谊见天融洽,余小味只觉亲近,懵懂中似乎分得清好坏话,哪会骂他。
余凡是江湖上有一名号,号称“余三顿”,顾名思义,早中晚各喝一顿,而且顿顿白酒。自从慢慢学会带孙子后,连喝酒的劲头也大减了。当然,开始很难受,一想着不能熏着余小味,一沾酒顾四姑铁定不让他碰孙子,遂发狠戒了一段时间,但是,这个酒瘾难断,实在熬不过,才有了半夜起来偷酒喝被白晚晚撞见的经历。如今,功到自然成,“余三顿”可以正式更名为“余一顿”,只是晚上小酌一下,了以祭馋虫。尤其刚才余小味没听顾四姑撺掇,脆儿脆地酥乎酥地叫了两声“爷爷”,别提心里有多得劲有多美。区区几顿酒哪能换来挚言以慰、儿孙满堂之乐。直觉自己花里胡哨时居多,正正经经的时候少。想到付出,一家之主对这个家庭负着责任,而且年势渐长,陪伴家人的时间过一日少一日,渐渐多了许多想法。这也许就是家庭力量,家庭的温暖吧。在一个有温度的家庭,你给家人以爱,家人也给之以爱;你微笑以对,家人也以微笑以对。你每天出入,带给这个家的是,雨露,阳光,蔚蓝之海,晴空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