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义海和李元生这趟来得急,联络欧阳烟云显得十分伧促。起因是罗兴突然停止了第二期投资的款项,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这无异断了二人急行军的粮草,急于弄清状况,只能亲自赶过来。好在二人多了一个心眼,起先给了罗兴手下一个马仔一些好处,折转一番,总算见到罗兴本人。罗兴不但不续期,还明确表示要撤出前期的投资。罗兴是一个浑人,身处非比寻常时期,开始归拢资金以便转移,二人举出回报丰厚等诸多好处的例证,他自身尚且顾不上,哪有功夫听这些大头帐。舒李二人见多说无益,只能折功而返。原以为颇费些周章,想不到三下五除二就得到结果,倒不磨蹭一点时间。二人心下凄惶,只得调头拉拢余味,在相熟的老总中,只有他有这个能力接盘。
眼看公司步入正常轨道后,日趋于上升的态势,季度投入产能已经相当可观了。整车行业产链下的配套厂家多如牛毛,相对就要求整车流水线前期运作资金必须充裕。一方面找银行借贷,一方面按百分比打款给配套厂家供货,一方面等整车销售后资金回流。然而,光锂电池研发、形成产能这块,注入了大量资金,从短期效益来看,是拖了后腿的,因此,舒义海和李元生自从公司成立起,没有一天不是在为钱发愁的,他们也做好了五年内艰苦奋斗的思想准备,以这个时间为结点,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后面就会形势一片大好,进入资本收割期。
论谋略,两人都是深谋远虑,布局深远,原本各有名下的公司,本可安享天命之年。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个人物,能折腾的主。抛开本位主义而言,对行业发展是一种极大的促进。
二人不见罗兴,犹抱些希望,见了本尊,还不如不见。只得调过头来,将目光对准余味。明知和罗兴合作的事已经得罪了他,但是做生意,只要是个机会,不管成与不成,只能上了,无非豁出一张脸罢了。生意人,装腔作势的时候要脸面,背地里要脸干什么?
约好晚上六七点见,提前到下午四点多。舒、李二人急于见到余味,反客为主,早早订好位子,恭迎大驾。两人心知肚明:这伙人,要搞定了余味,等于就搞定了其他人。其实心里一下直打鼓:再拉他们投资,估计希望不大。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再不济,就当看看老朋友,联络一下感情。以后,还是有需要共济的时候。
余味乍一见两人,大吃一惊,李元生还犹可,跟上次会面相比,舒义海着实老了不少,面容尽显沧桑,头发也白了一大半,神情里写满疲倦和不安,眼神却充满自信和倔强,商人的市侩和情怀一目了然。
李元生逐一拥抱,临到叶千红的时候,礼节性地握握手,对大家说道:“诸位可想死我了。”雷小海说道:“这话我可以这么理解,是想我们的人,还是想别的呢?想别的,什么也没有了。”经他这么一说,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舒义海招呼大家坐下,看着满桌子的菜,说道:“不瞒各位,这段时间食不知滋味,难得各位一聚,大家安心吃个饭,也算奢侈了。”李元生却说道:“我们边吃边聊。在老朋友面前,我用不着兜圈子了,直话直说,罗兴不知道什么原因,要撤资,资金出现一点问题。”舒义海转身从文件袋拿出一份季度报表,从百度上打开公司主页,点出行业间同季度的市场占有额的界面,分呈给大家查阅。余味大致看了一遍;海安旅行车的市场份额,在同行业中名次不大靠前,从同比季度增长比例来看,不难发现,上升的势头很猛,大有茁壮之势,由衷赞美道:“两位老兄干得漂亮啊。短短两年多,发展得这么快,了不起!”李元生说道:“说起来,还是我忽悠了老舒,不是前几年心血来潮,搞个新能源电池研发项目,便不会想着建个车厂。其实,早点建个车厂,哪用现在这样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人人都羡慕当老板风光,谁知我们背后受的苦呢?如果不是骑虎难下,我宁愿去乡下种几块菜地,放几头牛羊,这样不也能过一生。”欧阳烟云笑道:“就你们这一身本事,去乡下放牛放羊,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舒义海露出苦涩的笑容,说道:“欧阳老弟,说笑了。”
叶千红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讲话,听出舒义海和李元生为筹措资金而来,却迟迟没有讲到褃节处。所有的铺陈之下,像是为了叙旧,分明又带着无奈,心想:男人们的处事风格虚以委蛇,故意带着明显的人情味,这些动物确实让人可笑。你分不清他们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客气,和这么多男人打交道以来,从以前的青涩到如今的超脱,凌驾于男人之上;从以前入目的高不可攀,到现在的俗不可耐,弃之如敝帚,和他们敷衍,却不大看得上眼了。这是从高贵到轻贱的两种极端落差,说白了,那时候,太穷了,穷怕了,等手上富裕了,精神层面大为精进,就形成这种落差。直到遇见余味,又愕然而错,发现两种落差的认知都不对,找不出这种平衡二者的看法,但是,心怦怦而动。以为自己早已绝情绝爱,明白过来后,清楚自己不过依仗恨意活着。这红尘也太弄人,憧憬爱情的时候,遇到的都是一些烂七八糟的人,过了憧憬的这个年龄,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好人,发现自己不配了。绝妙的人总是来得太晚,而早早遇到的,偏偏都是一些魑魅魍魉。叶千红的心活泛过来了,从见到余味第一眼起,便过目难忘,柔情深种。只是不知道这样好不好,偏偏难以自拔。就这样仰仗着对他的思念,天天呼吸着新鲜空气,似乎并不太坏。
叶千红情不自禁地盯着余味,一言一行尽在耳里眼里。等自己察觉到失态,不禁粉脸一红。因为她回过神时,和欧阳烟云对望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叶千红才记起刚才分明要说什么,愰神间撂忘了,便说道:“各位老板,光顾着谈笑风生,我们也吃点东西,我可是饿着肚子过来的。你们不要怕,我吃不了多少的,大不了等会我吃的那份,自己买单,可不是怕吃穷了你们。”
席间有美人作陪,生色不少。美人这么半带撒娇半带生气的口吻一说,明知是故意的,众人还是大感吃不消,李元生连忙提杯,说道:“冷落了叶总,是我们的失误。我们共提一杯,算是向你赔罪。如果不够诚意,我甘愿领罚,就冲着叶总的倾世美貌,罚十杯也不够。不过,我现在酒不醉人人自醉,你说这酒怎么喝就怎么喝,罚几杯就几杯,怎样?”叶千红莞尔一笑,比花还娇,说道:“我可没那个本事罚你,咱们共拿一杯。”于是,一起喝了一杯。
至此,叶千红便很少说话,坐在余味身边,安安静静地做一个乖巧的女人。只是美女在侧,扎在男人堆里想要静处,也恐非易事。李元生时不时将话题引到她身上,叶千红只是客套而简短地应上一句,保证不失礼貌,便不再多言。李元生是客,见她神情消怠,不好过份张扬,余味一方是主,和叶千红同门连枝,更不会因为她长得好看,在外人面前加倍戏言。所以,一顿饭下来,氛围先和缓,后变得愈发沉闷。两方各自打好腹稿;舒李二人隐隐觉得借钱没戏,既然借钱的意思表达出来了,对方没接招,那么明说出来是徒劳无功,又何必白费唇舌;余味一方见对方没戳破,索性更加不提,有漳南这个大项目摆在眼前,实在没有精力再分散出去。再说了,已经借给他们一亿多款子,他们没什么好挑理的了。
李元生和舒义海多少有些挫败感,散场时,依然给了余味一个拥抱。作为合作多年的老关系户,各自的成长与成就,对方眼内都有一条长长的轨迹。磨难后见真英雄,挫折面前,都没失了英雄的气概。这种互为赞赏的心情,其实往内心深处扒一点,是对自己的认同。所谓英雄重英雄,大概如此吧,抵达至臻处,望见自己。
李元生和舒义海将余味、欧阳烟云、雷小海、叶千红一直送到楼下。舒义海侃侃而谈,兴致勃勃地说道:“等我整车下线八千台的时候,准备搞个庆典活动,到时候请各位勿必赏光。”余味说道:“好嘛,这就是我们的约定。老舒,必到。”雷小海总是喜欢瞎闹,说道:“到时候,我提着十几个大皮袋,去分红。”欧阳烟云斥责道:“还用你扛大皮袋?人家是生产什么的?一大巴车给你运回来,那是多少?你脑子装着不是脑细胞,是浆糊,算不过来帐了。”把叶千红说得笑声不断。李元生说道:“钱也重要,朋友的感情也重要,如果为朋友挣更多钱,朋友的感情也会更好。放心,我们感情牢不可破。”几个人一起说道:“加油!加油!加油!”
始料未及,吃完饭散场时,气氛搞起来了。雷小海说道:“还是得喝点酒。酒劲上来,气氛就上来了。”欧阳烟云说道:“别提酒字,我没喝好。”雷小海说道:“就你点破道行,还好意思说没喝好?是不是还想喝点吧?”欧阳烟云说:“没喝够,还喝点,一决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