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薛崇升先去跑了步,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围着不大的村子一圈回来,天刚蒙蒙亮。村子的公鸡和大狗尽职尽责的叫醒收秋的村民,大伙带着家伙事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往地里赶。昨天夜里的雨终究是虚惊一场,后半夜北风一起,反而刮来了几颗星星。地里的露水不小,可村民们早已习惯,收秋呢,下半年的口粮全靠这几天了,懒散不得。况且一想到地里沉甸甸的棒子头、弯着腰的高梁穗,大伙也精神了,仿佛有了使不完的劲儿。
薛崇升反而觉的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多余的人。他并不是五谷不分的人,可终究对农家的事,看的多,做的少,于是悄悄选了一条僻静的土路,打算曲折回家。
收秋是辛苦的事,不止村里的农家,连自磨豆腐、卖豆芽、炸油条的商户,都早早挑了扁担,推了咕噜车,进了村子,站在大街小巷口,开始认真吆喝起来。大伙都忙去了,如果出摊晚了,自己的东西卖给谁去哩。
薛崇升花了一元钱,买了7个水煎包,正要往家里去,只见高亚挽着一个篮子正往自己这边走来,篮子里鼓鼓囊囊的,还是和昨天一样的豆荚。
薛崇升觉得高亚的心思并不全在学习上,暗下决心要帮高亚纠正一下散漫的心态。于是改了主意朝那个身影,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前面的高亚心里渐渐发虚,怎么,老师还要来家里蹭饭啊,难道自己昨天煮的豆子汤,也对了老师的胃口?早上吃什么呢,高亚觉得早饭这事比昨天老师留的最后一道数学题还难。
进了院子,这次大白鹅总算不叫了,都展了翅膀,等着主人的喂食。薛崇升先自己打了水,洗了脸,高亚喂了大白鹅,再去自家院子的墙头上,摘了一把眉豆,秋一来,豆角辣椒早就不结果了,只有眉豆、冬瓜还长的欢实。高亚把眉豆洗净了,再拿了板凳,在院子里的太阳地下,一个个把眉豆的丝细细摘起来。
薛崇升正看着高亚昨天写的作业,没有什么问题,就是字迹写的太潦草外,薛崇升是不能忍的,刚要喊人,抬头却看到院子里沐在初秋阳光里的那个身影,周围罩了一层淡淡的金色的光,看不分明却那么耀眼。
薛崇升觉得自己心里一个地方突突的跳着。
如果就这样一直下去,是不是也是可以的。
大大的村落,小小的院子,高高的梧桐树,忙忙碌碌的农人,和那个安安静静的她。
这曾经就是父亲的选择。可是他不知清楚父亲是不是后悔过当年的选择。可是父亲坚持下去了,选择了回到他自己长大离开又放不下的地方,结婚生子,给他们一个家,把那个叫梦想的东西沉在心底,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翻看回味。
薛崇升突然觉得自己体会到父亲的纠结,那是一种牵绊,是这里应时的春种夏忙,是扬着尘土的土路,是院子外的卖豆腐的吆喝声,是院子里长的一茬茬的黄瓜冬瓜,是一双双布了老茧的干裂的手,是村子外那一圈圈的没有泥土的山丘,是门口的老槐树,还有看不见的一种东西,像看不见的丝,钩住了激情澎拜的血气方刚,像绵密轻软的雨,温软着奔波异地的情思,让人挣脱不得,甘愿被缚。
高亚摘好菜,见薛崇升正看着自己,那眼神跟自家大白鹅看到自己手里的麦子是一样的,果然吃嘛嘛香,便轻笑:“我去和面,贴几个饼子吧。”
明明自己买了水煎包了,做早饭也是够的,可薛崇升还是鬼使神差的点点头,“好。”
高亚心理微微叹气,还是端了盆舀了面,活成稀软的面团,洗完手再去院子里捡来柴火,这才回到厨房点起了火。
薛崇升在院子里假装继续看着高亚的作业,那一篇作业,高亚完成才用了20 分钟吧,作为老师的他却硬硬看了近30 分钟,直到那薄薄的两页纸上,全是那个晃动着的小小的身影。
热锅里倒入豆油,放入葱花,出香味后加入眉豆,翻炒一下,滴入一点酱油,再加一瓢水,盖好盖子,待水烧开,高亚把手洗干净,把面团掐成一个小小的团子,压成一个饼子,再贴到锅沿上,再翻炒一下眉豆,再次盖好盖子。15分钟后,早饭终于出锅了。高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见薛崇升还再看作业,只好喊道:“可以吃饭了。”
“嗯。”薛崇升沉着的答道,还硬硬忍住咽口水的声音。
朴素的眉豆,滚烫的锅饼,外加一壶白开水,一张桌子,两个人,薛崇升却吃出了以前没体会过的味道。
只是,油再多一点点,就更好了。
“你上午要干什么?”薛崇升漫不经心的问道。
自然是捡豆子啊,捡棒子啊,给别人家帮衬一把,自己就有大白鹅的口粮了。高亚盘算着,觉得不太对,“原本是打算在家学习的。”
薛崇升忽略了原本那两个字,点点头,“作业我看了,还不错,就是字太潦草了。”
薛崇升看着对面的高亚,一本正经的说到,“什么时候有空,我打算教你练练字。”
饶是高亚也知道练字是个功夫活,不由面露难色,小心的问道,“白天吗?”
“嗯,晚上也行。”薛崇升觉得自己脸都热了,活像一个拐卖未成年的江湖骗子。把学习当成这么末流的事,薛崇升只想摇头。
“嗯,知道了。”白天还有机会出去呀,不错了。
高亚收拾了碗,薛崇升突然问道,“家里有没有别的事,我可以帮忙。”
“那,咱们去收棒子吧,我在沟边上种了一片,也不多的。”
“好。我去家里骑自行车来,带着你。”
高亚再次坐到自行车的后面,怀里还抱着一团化肥袋子,一直欢喜的笑着,还叽叽喳喳的指着路。出村里的路上,人并不多,薛崇升那点小担心也就渐渐消散。他不想给身后的那个人添一些烦恼,只有在自己范围内,多保护她一些。毕竟这里也是一个世俗的地方,免不了流言蜚语。
“对了,你豆子从哪里来的?”薛崇升被那种简单快乐的情绪感染了,也努力加入其中。
“我给刘三姥姥家帮忙,老太太让我摘的呀。”是坦荡且骄傲的回答。
“嗯,挺好的。”
“是的呀,我也觉得煮的汤也挺香的。那是老品种,很难得了。”
“对了,你会贴饼子,什么时候学的。”
“这个呀,反正看看家里就会了嘛,一点不难。”高亚眨着大眼睛,看着呼呼往后去的田野,就像飞入其中觅食的鸟儿,心也几乎要欢呼起来。
隐去记忆里母亲的辛劳的身影和从小的不公正待遇,高亚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所以要开心一点才对得起眼下这么美好自在的季节。
“你挺厉害的嘛。”
“哈哈,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哼哼,脸皮还真厚。”
“有嘛,能有我种的棒子的秙子厚?”
“一会比比就知道了。”
“哈哈。”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