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时候,他也会突然觉感到愧疚。
愧疚很多人。
几年前,他刚坐到市场部老大的时候,有个曾经跟过他做设计的小姑娘来找他,说自己HY了,孩子爸爸不愿意结婚,人也找不到,她想留下孩子,问能不能把她调走,跟他去市场部,因为她受不了单位里大家的冷言冷语。这样的事,杨程其实很容易可以做到,但最终还是拒绝了她。她长得不漂亮,也不能应酬,技术也太普通,情商,更差的太远。他带在身边算是负累,他更不愿意为这样的人开先河。最后那个女孩顶不住压力,放弃了来之不易的留在大院的机会,选择回到家乡,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镇。从此再无联系。
刚工作的时候,自己还没女朋友,就经常去NK大学上自习。有个小姑娘认出了他,质问他,不是他们班的怎么也来听课。女孩看着很单纯,眼睛里满满的书卷气,应该是大一大二的样子。他发挥自己的优势,一通忽悠,最终小女孩竟然相信他是来做教学调研的专员。他也愣住了,没想到读书这么厉害的小姑娘,竟然这么好骗。
后来,他们经常见面,待女孩下了晚自习后,经常一起在马蹄湖边散步,暧昧的氛围在那一段时间疯长。某一次,在石凳上休息的时候,女孩害羞的闭了眼,他怎么会不懂,就顺水推舟吻了上去。女孩想毕业就和他结婚,他笑了笑,不答应也没反对。反正他不爱她,更不想负责,一切不过是小姑娘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
其实他不久就要随院里出发去支援海南建设,也许三五年都不会回来。临别前,他告诉她,他要去别的学校考察学习,要走一个月,女孩竟然相信了。后来他直接注销了自己的小灵通,失联了。
很多年以后,他回来了,后来又很快结了婚。大约是参与了别人的一段人生的舞台剧,就想看到大结局一样,他还是忍不住去打听那个女孩的消息。听说她结婚了,他很欣慰。后来又有人说,她生了个女儿,他认为她过的很幸福。再后来他又听到她离婚的消息,他再也不敢打听了,也再不敢踏入南开大学。
他已经明白了婚姻两字的含义,也明白挣脱牢笼需要怎样的勇气。他只悔恨自己那时年少太轻狂,平白误伤了一个好女孩。
还有一次,他参加了一个投标。那是一个医院项目,很多有名气的单位都参加了,竞争可谓十分激烈。
他当时也需要业绩,提职称。他估算自己的胜算不大。没办法,他深夜里带了5000块钱,来到几家大型打图社。然后每人1000,告诉加班的工作人员,把关于那个投标项目的本册电子版都拷贝出来。3家里有2家都给了。没给的那一家,杨程额外送上了一张购物卡,告诉他做的很好,他们刚刚听说竞争对手这么做过,他们吓得不行,才来探探情况。因为他们设计院和这家打图社也是战略合作关系,所以那个坚持原则的小男孩不疑有他,开心地收下了。
后来,他中标了。再后来,那一晚上见过他的人,都在他运作下,被陆续开除了,也包括那个纯真、正义的年轻男孩。
这些年来,他翻过高山,也被硬石的棱角划伤过,趟过大河,也在平静的河面下遭遇过暗流,他被人踩在脚下,也站在更多人的肩膀上欣赏过远方。很多人出现了,又离开了。他付出了自己全部的心血,每一步都不曾想过后退。他不仅仅是靠运气,也有胆识,肯思考,更勇于自我突破。他意气过,也困惑过,奋发过,也犹豫过,彷徨过,更咬牙坚持过。只是,到头来,只有这两个人,陪在自己眼前。
恍恍惚惚间,杨程突然发现自己已不年轻了。他们讨论的孙燕姿,他听说过,但是却不记得她的作品。马新说他们有时间可以一起去爬一次泰山,他多年前就已经爬过了,可是现在却连一点印象深刻的东西都想不起来了。就连马新讲怎么给他儿子冲奶粉这件事,高亚都听的津津有味,偏偏他一个字也提不起兴趣。
他结婚十二年,还没有孩子。
对了,他觉得愧疚的还有他的妻子。
这么多年,除了加班,出差,应酬,他能正常回家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很少。早些年他们都年轻,他认为她不需要。后来,他觉得她也是隐约希望自己回去陪伴的,可几次后,他发现自己脑子里有太多事情需要思考,自己根本不能专心,结果既陪不好她,也耽误了工作。再后来,妻子也完全投身到工作中,不再对他的缺席耿耿于怀。直到,那一年她生了一场大病,很严重的病,他才意识到,原来作为医生的妻子也会生病。他不想失去她,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愧疚,那是一种复杂的感情,他描述不出来,也不能狠心割舍。他终于放下工作,认真陪伴了她几个月。并拿出所有积蓄,和病魔争夺她。她终于康复,可是,他刚返回单位,却接到一纸调令,一切又回到原点,从头开始。
妻子从此再不对他有怨言。只需要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即可。如果真的太忙,电话也可以不打。他才又回到当初,卯足力气加油干。只是他们的家庭始终缺席了一个新生命的到访。
妻子是医生,她当然清楚自己的身体和年龄,可是,他们俩都默契地对这件事闭口不提。
只有不提才能给对方留下充足地体面。
所以,他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公平的。
老天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了缺憾,必然会在其他地方补偿你一种圆满。
借着杯子里的茶水,他也加入那两人的队伍,聊起自己的童年。他聊自己高中时遇到的著名事件,也聊到那一年高考的审查,甚至还分享了一些考试作弊的经验。那两人都听的瞪大了眼。随后马新说自己从上学就是学霸,很少拿第二,作业想写就写,不写老师从来不催他,想听课就听,不想听睡觉老师也不会管。他的求学经历是村里很多小伙伴最最羡慕的。轮到高亚了,高亚憋了半天才说,自己脑子不太好,别人会的,她有时候需要自己多想几遍才能弄白。高中的时候的物理课,自己以为自己听懂了,可是一做题就发现自己什么也不会。她只好给自己补习。可又买不起教辅的书。幸好她前座的同学是县城走读的,桌子上很多很多的辅导书。她就趁晚自习放学熄灯的空挡,偷偷取了带去宿舍,然后在宿管查完寝后,蒙着被子,打着手电在被窝里小心地翻开看上几页。第二天还要趁早,待教室一开门再悄悄还给人家。
马新突然明白,怪不得她看着傻傻的,以前以为她是故意装的白莲花,原来是天生的。
杨程也不说话了,他在想,如果高亚就这水平,自己要怎么说服院里留下她呢。难度比自己之前预想的要大很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