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笑的坦荡,可薛崇升知道她还没说出全部。
她为自己留好了底牌。不过好巧,他也是。
“你做这么多,很不错。不过我认为这还不够。”薛崇升给她添上水,“你能给我合同,我很感激,但是到此为止吧。”
徐清婉果然有些急了。
“你就不怕吗?她有一天会发现,发现不过是你编造了一个谎言,骗了她。然后还要继续一个个的谎言,没有尽头。”
“也许以后的某一天,我会后悔,但是现在,我愿意承受一切后果。”
徐清婉惊呆了。
“你真是疯了。”
。。。。。。。
又一场雪。
杨程核对完合同,准备下班回家。
松软的雪大约二指厚,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加班的人不多,不少窗户都息了灯。狭小的院子,显得格外暗淡。
一只喜鹊飞过来,落到树枝上,树下簌簌的雪沫落下,留下一道白色。
杨程突然想起来高亚。
很久很久了没见到她了。
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是在准备期末考试,还是在设计室抱着板子画图?
杨程启动了车子,他打开一旁的储物箱,拿出一串手串。
很普通的珠子,他轻轻抚摸。
有一种惆怅越来越浓。
那是春天的时候,杨帆的到访是那个周三最要紧的事。他早早带着马新和高亚去定好的饭店迎接。
一辆黑色的车子开了进来。马新凑近杨程,“这辆车一百个够吗?”
杨程站直没动,只轻轻摇摇头,“还差不少。”
马新不敢说话了。
王帆这次不仅带了司机,还带了一个小女孩来。小女孩很高兴的样子,穿着也很漂亮,很可爱的裙子,还梳了一条复杂的麻花辫,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的。
杨程微微转身看向高亚,不禁感慨,如果高亚是,那该多好。
不过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劲。
王帆对自己的司机格外的客气。杨程寒暄过后,在往包间走的时候,王帆竟然停留了一下,好像是在等人。好在那位司机一直跟在后面,王帆才犹豫了一下带着女儿走在前面。
杨程突然想起刘院长说起的一个人,王帆的大哥,王海。他暗暗对比司机和王帆的面貌,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不过王帆没有对自己大哥过多介绍,杨程就当不知道。
王帆一行三人落座后,杨程让高亚直接坐到王帆的对面,杨帆自己则坐在高亚的右手旁,高亚左边便是王帆带来的小女孩。
王帆对此很满意。
高亚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不时哄一哄小女孩。小女孩也不认生,挨着高亚问这问那。高亚轻轻的回答。
杨程注意到那个司机连墨镜都没摘,但是目光却一直在高亚身上打量。
他直接谈起方案的事情。
王帆看过册子,除了几个细节的小问题,也没说出什么,马新忍住失望,挺直腰杆小心的应对着。
点过菜后,杨程先让服务员上了茶水和果汁。他亲自给对面的三人一一斟满。马新和高亚见后互相看向对方,微微惊讶。
既然正事谈完了,杨程就不经意的聊了一下合同。王帆很快明白过来,表示等回去后他再仔细看看,合适的话,很快就能签合同。
杨程很满意。至少这一顿,没白请。
待陆续地上菜后,气氛就轻松了很多。小姑娘不停地要尝尝这个,要试试那个,高亚都耐心地帮她夹了,还告诉她那是什么。
小女孩很开心。
杨程想不好王帆带着孩子来的用意,就试探的问道,这孩子大约要上小学了吧之类的话。
小女孩却说自己不喜欢天津的幼儿园,她喜欢山东那边。
王帆摸摸孩子的头,警告她不可以没礼貌。可语气却很温柔。
女孩专心吃东西。高亚微微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女孩突然很认真的对高亚说,姐姐你笑起来真的很像妈妈。
高亚一时间愣住。有些尴尬。
那个司机径直看向了高亚。眉头微微皱起。
杨程则又扯了不少话题,才终于让气氛活络不少。
吃完那顿饭,王帆带着女儿去了大厅一角的儿童游玩区,那个司机却被派去送高亚一程。杨程有些意外,忙推让不用。但是司机很坚持,并说是王帆的意思,他也不好拒绝。
杨程提着心,看高亚小心翼翼的上了那辆精贵的车。
他担心王海是对高亚有话说。更担心王海会趁机取了高亚头发去做鉴定之类。
好在王海很快回来,王帆一行人才告辞离开。
杨程目送他们走远,然后慌忙给高亚打电话。
高亚说,路上司机什么也没问,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沉默了一路。
这就太突兀了,杨程觉得这个王海对高亚有些莫名的敌意。只是他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然后,然后就是他签了合同,王帆也再也没有来过。
杨程后来才打听到,那个女孩的确是王帆的女儿。但是女孩母亲没人见到过。听说是在找人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女孩,年龄、外貌都有些相似。只可惜最终鉴定那一关没通过。女孩死活不肯相信事实,非要发展出另外一种关系,就一番操作之下有了这个女儿。王家大约觉得太丢脸,就带着女儿回到了天津,至于那个妈妈,再也没人见过。
杨程拿到了合同,却没有当初想象的那般喜悦。他竟然会想,如果高亚是那个丢失的小女孩,该多好。即便需要自己拿这张合同去换,他也是愿意的。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王帆的干脆,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仿佛第一次的殷勤,只是杨程和高亚记忆里的一段小差错。
后来,他干脆带她去见了一个大仙。
那是他之前做一个项目时认识的。当时他们做一个古建的维护更新项目,为了积累素材,就去各个寺庙里观摩。终于在一个叫慈航寺的寺院里,杨程刚刚跪拜下就接到院里的电话。他只好起身去一旁接听。回头他再次过来行礼,一旁的主持忍不住问道,“施主是做建筑行业的。”杨程点点头,心道,“我不过偷偷来拍点照片,这么快被你看出来了?”
不料主持却笑的坦荡,“其实咱们算是半个同行。”
杨程听的奇怪,布了施后,又和主持细细聊了一下。主持也不扭捏,娓娓道来。原来主持出家前是做施工的,算是一个包工头,也挣下不少钱。后来因为上家拖欠工程款,被人追债,他就只好躲进庙里,祈求神灵保佑渡过难关。
没想到他说的太大声,被一旁的原主持听到了。原主持正打算翻新寺院,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帮忙。他看得出寺院不差钱,两边一拍即合。干过那个工程后,他不光还清了欠账,甚至还赚了一笔。他尝到甜头,干脆直接出家,专门做起了帮助寺院改扩建翻新的事务。
因为他有之前包工头的经历,管人、算账、采购都是一把好手。慢慢的,寺里的事务他越管越精细,大家对他也很满意。不久,原主持干脆推举他接替了自己的位置。
杨程听主持这番经历,啧啧称奇。如此巧合,也算缘分。
杨程带高亚来就是想让这位主持给看看,这丫头到底什么个命理,为什么前半生如此坎坷。
高亚第一次来这样正式的场合,有些惶恐。她见杨程跪拜下来,她也学着跪在另外的蒲团上。她见杨程起身又上了香,她也起身学着杨程的样子上香。主持仔细地看了看高亚,没说话。最后杨程问起高亚地事,主持摇摇头,只接从供桌上拿了2个苹果,递给两人,说佛祖品尝过地苹果,可保人平安无虞。至于杨程地话,主持直言,算寿不算命,算命寿半程。杨程当即不敢问了。
这是说高亚命太薄,不经算。
他心里不安,最后又往功德箱里添了200。主持终于又送了两人每人一串佛珠。杨程直接都塞给了高亚。
他原本以为这样能帮高亚抵挡一些,主持却摇摇头,表示不宜如此。
高亚又赶紧还回来。
他心里不太痛快。
下山后,又在路边看到一个在路边支张桌子算卦的老者。他不甘心又递过去200,那老者围着高亚一顿乱夸。直到最后高亚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才看清,人家这个是只算姻缘的,山上的那个,不包含这项业务。
杨程猛然反应过来,那个主持的话应当不能信。他以前是干包工头的,论忽悠,和自己有的一拼,必然是业务不精,才不肯说的。
幸好,他跪拜菩萨的时候,许了愿,愿她一辈子平安无虞,幸福顺遂。想来只有这里的菩萨能让人相信了。
原本他以为事情不过这样了,那一段看大仙的事情也就不值一提了。不想5月中就传来李密的事。
高亚再一次被命运捉弄。
可是他内心还是不甘心,这样的命理要不斗一斗,岂不是也太憋屈了。
再说怎么自己也是正经的党员,唯物主义怎么这么轻易被唯心主义打败。
他算准高亚寒假的日子,寒暄过后,杨程问她寒假要不要过来,现在总院把半年以上的实习生的补贴提高到600了。租房子是够了。
高亚考虑了一下,杨程急忙又补充,“还可以直接报销往返火车票。”
高亚这才终于答应。
杨程突然觉得这样漫漫的冬日有了些盼头。
马新再次见到高亚,对她竟然热情了不少。
他知道高亚并不能真正威胁自己什么。加上杨程去了灾区援建之后,办公室里就他自己,没有了那一班小孩们叽叽喳喳的热闹,他也觉得不习惯。
生活原本就是平平淡淡的,再没有一点惊喜,就只剩无聊了。
虽然项目不多,但是这三个人,终于又凑在了一起。
偶尔加班的时候,杨程就请他们俩吃一些简单的快餐。什么永和、什么麦当劳,马新和高亚都是不怎么爱表达自己的,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听到两人讨论是这个好吃还是那个更好。有时候两人也会意见不合,但是那又如何,让他们再争一会。那才是热闹闹的生活。
杨程也觉得大概是自己冷清太久了,记忆里的一些灰暗,需要一些这样朴素的烟火气去掩盖。
周末的时候,杨程也会带他们回一趟J县的老家。他去处理一些事,就把他们俩放到山脚下,让他们自己去爬山,美其名曰咱们也算来团建了。你们看你们的风景,我办完事就回来接你们。最后还会给他们留下几瓶水。
俩人也热热闹闹的沿着府君山一路向上。到达山顶,俯瞰下来,稀疏的枝桠,低矮的村落,袅袅的炊烟,偶尔还能听到一些鸡鸣狗吠,儿童的嬉闹,拖拉机的轰鸣,也算是叫人心旷神怡。
马新也会忍不住对着山下大喊几声,听到阵阵回音。高亚也试着喊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引来村子里的狗叫。两人大笑。然后下山。
晚上杨程带着他俩回到市区。请他们吃便宜的地方菜,甚至是拉面。两人都不挑食,爬山消耗了两人太多体力,他们早就饿疯了。
杨程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也许才能称之为生活,简单又热闹。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要好好珍惜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