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吊了两天盐水，才缓过一口气。在段苏兰不耐烦的催促下，夏小山买了回家的车票。

　　临出发前，夏小谷找了个自动取款机查询黎野留给她卡上的钱。看完那笔15万的巨额后，夏小谷浑身冰冷，犹如坠入隆冬冰窖。原来他特意过来看她，是无声的辞行。

　　为什么？

　　如果不喜欢她了，为什么要做出这般宠爱的模样极为耐心地陪她一整天？

　　如果喜欢她，为什么不辞而别？他有什么苦衷？

　　憔悴不堪的夏小谷跟着家人坐夜里的卧铺车回了老家。

　　这一次，赵敏也跟过去了，沿途照顾奶奶和小谷。

　　小姑娘买的是上铺，一上车就爬上去再也不下来。晚上什么也不吃。

　　升学宴前一天晚上，夏小山喝了点酒，对着黎野的微信骂了几句：“黎野你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妹妹了就直说，不要让小谷伤心难过，好不好？我知道一直以来你对小谷，对我们夏家付出许多。我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有难处，你可以说出来。你不喜欢小谷，你也直接告诉她。她已经这么大了，任何挫折和痛苦都可以承受住的。你这样不明不白一走了之，到底几个意思？你再不出现，兄弟我和你恩断义绝。”

　　升学宴这天，宾客盈门，热闹喧阗。郭莉莉，戴明轩，李庆和杨琴他们都来了。赵志光，马浩和肖岚也来了。气氛不好，大家都埋头吃菜，少了往昔打打闹闹的戏谑场面。

　　吴成在黎野的历练下，19岁的小伙子显得沉稳干练。他和父母全程替夏家张罗升学宴，从请客到安排厨房膳食，酒席菜肴，无一不尽心尽力。

　　虽然他内心也很难受，师父临走时啥也不说，只郑重交代他一件事：替他照顾好夏家人，照顾好小谷。

　　最让他难受的是，师父把修车店的股份给了他。也就是说，师父全身而退。至于他具体去了哪里，为什么要离去，连黎燃都不知道。

　　敬酒时，郭莉莉跟在夏小谷后面，亦步亦趋，护着她少喝酒。江老师和李老师都来了，敬老师酒时，两个老师无比感慨，端着酒杯心情特别激动。夏小谷是她们有史以来教到的进步最显著的学生。

　　从全班末尾的成绩，直逼学霸台阶，震慑一中所有师生。唯一遗憾的是，这么隆重的喜庆的谢师宴，幕后功臣却不在场，据说公司外派出国了。

　　这两个老师敬酒时，夏小谷心里愈发难受，忍不住将杯子里的酒一口气喝完。立在一边的郭莉莉吓得手足无措。她还不知道夏小谷的酒量，这样喝绝对是惩罚自己。

　　黎野也是一中的学生，他有这样的进步空间，老师们甚是欣慰。

　　除了知情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夏小谷内心有多么疼痛和难受。

　　这场谢师宴对夏小谷来说，是一场酷刑，举步维艰。端着酒杯的手一直颤抖着。若不是身边有个郭莉莉，她早就倒下去了。

　　而全场最闹腾的是段苏兰。她今天穿了一件特意为谢师宴买的新衣裳，盘了头发，耳朵上戴着一对金光闪闪的金耳环，脖子上也挂着一条粗大的金项链。连夏小山都惊讶，自己的妈妈，什么时候买了这么贵的金项链和耳环。

　　今天的宾客主要是段苏兰娘家人，她娘家弟弟帮她一起招呼客人。相比夏家亲戚这两桌，那边是相当喜庆，相当热闹。段苏兰出尽了风头。

　　夏小谷喝醉了，头疼欲裂，昏沉沉被郭莉莉扶上楼去休息。

　　宾客散去，一身疲惫的夏小山和赵敏一起打扫庭院内外。段苏兰和他们的小舅舅在厨房里，不知道说什么。

　　夏小山往窗户那边无声靠过去。

　　他听见小舅说了一句：“姐，这卡我替你保存，你需要钱就跟我说，我替你去取。”

　　“小声点，什么卡不卡，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夏家提这件事。我儿子和女儿都是学霸，鬼精鬼精的。被他们知道了，你一分钱也别想要。”

　　一会儿，夏家小舅从厨房里走出去了。段苏兰掸了掸衣服上落的一些柴火灰尘，慢悠悠走出去。

　　抬头看见面色阴郁的夏小山。段苏兰吓了一跳。“小山，你怎么站在这里不出声，吓死妈妈了。”

　　“卡是什么意思？谁的卡？你的吗？”夏小山表情严峻，面色很不好看。

　　段苏兰眼神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自若，挺直腰板倨傲说道：“怎么，你妈妈有张卡都不行？别忘了，你和小谷都是吃我的喝我的长大的。”

　　她扬长而去。

　　夏小山深思一片恍惚，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升学宴后，夏小谷大病一场。她和奶奶留在老家，奶奶死活不肯再去H城，她舍不得家里的鸡鸭和蔬菜以及稻谷。

　　夏小山无奈，只好托付吴成父母帮忙照顾妹妹和奶奶，他带着父母返回H城，父亲需要继续接受治疗。

　　郭莉莉打包住到夏家，陪伴生病的好友。鼓励她继续写网文，将夏小谷从绝望的深渊拉出来。

　　病好后，夏小谷瘦到皮包骨头。她的性格退回到初二那年刚刚进城时的沉默寡言。每天埋头帮奶奶干活，写网文，微信和qq都停止交流。

　　一切都是海市蜃楼。猝不及防的疼痛，挤压一颗十八岁少女的心房。唯有高负荷的劳作和耕耘，才能让她忘记黎野不见了的现实。

　　转眼就开学。夏小谷坐车先到H城，夏小山亲自将妹妹送进大学。

　　高铁上，看着妹妹消瘦得陷进去的双颊，夏小山心如刀割。明明已经长成花容月貌，忽而又骨瘦如柴。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生活总要平静面对。嘶吼和发泄都无济于事。黎野不欠他们夏家一分一厘，相反，是夏家亏欠了他。无论黎野做出怎样的决定，他和小谷都要冷静地接受。

　　但他已经猜到，黎野的不告而别很有可能和自己妈妈前段时间的反常行为有关。那天他逼问了小舅那张卡的事，小舅支支吾吾，后来直接把责任推给他姐姐：“你去问你妈，好不好？”

　　段苏兰最擅长的事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撒泼打滚死皮赖脸不讲真话，夏小山问不出什么名堂。但他从她躲闪慌乱的眼睛里，看出某个可怕的迹象。

　　段苏兰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他从小区邻居那里得知，段苏兰常常趁他去上班，去小区的棋牌室打牌，而且不是打以前那种几元的，赢输动辄好几百。

　　由此可见，她在老家那几年，早就嗜赌成性。他打电话问吴婶，吴婶默了默，然后告诉他，她撞见几次段苏兰向黎野索要赌资。黎野每次照给不误。

　　踏入校园，新的生活开始了。那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伤痕化做刺，没入骨，不见形，疼痛却如影相随。

　　郭莉莉去广东读大学，戴明轩在厦门读大学。两个人感情如漆似胶。

　　长假时，郭莉莉会拉着戴明轩去看夏小谷。李庆没有考上一本，在H城读二本，传媒专业。杨琴在本省读大学。每次郭莉莉去看夏小谷，李庆和杨琴也会过去。

　　几个好友一起吃个饭，玩剧本杀，逛夫子庙和秦淮河。只有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上，夏小谷的心情才会最平静，那种疼痛感也会淡去。

　　夏小谷成为班级最安静的一个学生。四个室友，天南地北，活泼的，闹腾的，文静的，安静的，各自相安无事。

　　另外三个室友，马枝枝，刘敏娜，谢岚，分别来自东北，青岛和广东。

　　马枝枝和刘敏娜是当地市中考过来的，谢岚和夏小谷都是县中学霸。两个十八线小城市的同龄人很快成为好朋友。

　　两个人性格相似。谢岚文静，夏小谷安静，存在感最低。但她很会照顾室友，冷天给她们准备开水，热天给她们做凉粉吃。夏小谷将随身带过来的木瓜粉浸泡在水里，熟练地做几碗凉粉给室友吃。

　　她不太合群，喜欢我行我素，偶尔和谢岚一起去食堂打饭，更多的时间一个人坐在阅览室，争分夺秒看书写作。她啃了无数本名著和中外小说，人物传记等等。她除了写网文，也写散文，小说，往报刊杂志投稿，时不时某一本知名杂志上会出现她干净有力冷静精炼的文章。她很快成为同学眼中厉害的写手。

　　大二那一年，她网文收入每个月达到好几千，足够自力更生，自给自足，不再需要哥哥支付学费和生活费。另外还有一些零散的稿费。

　　系里有个领导对她很看重，时不时找她安排一些任务型的文章，稿费丰厚。比如城建，消防，人防等等。无论什么题材，夏小谷都愿意尝试。

　　除了花大量时间看书写作，她还苦练英语，英语四级顺利过关，又冲刺六级。

　　大三那一年，报了一门二外，学了德语。

　　大量的学业，写作任务，提升任务，逼着她日以继夜地忙碌。忙碌可以让她无暇顾及埋在骨肉里那根刺，那些半夜惊梦的疼痛。

　　某一张脸，一想起，就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