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了班,项阳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她犹豫再三后终于还是拨通了小丫的电话,自从从乡下回到城里后,她就没有再联系过小丫,现在突然要联系她的时候项阳倒觉得尴尬了,她握着手机,心里却有些忐忑,但是想到古姨的叮嘱她还是把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后,项阳尽量保持着平稳的语调开口说话,她不想让她们之间变得更尴尬:“喂,小丫,是我。”
小丫有些意外,她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没有想到项阳竟然会主动给自己打来电话,敏感的她心里瞬间有了好些疑问。
“喂,你有在听吗?”项阳也有些疑惑。
“哦,我在听!你……找我有事吗?”小丫的语调非常警惕、冷静。
“你有空吗?”项阳问道。
这时小丫迟疑了,她的心里闪过一丝莫名的害怕,但仅仅是一瞬间,很快她又像全副武装的勇士,毫无畏惧的回答:“有!”
“我们见个面吧!我会在XX咖啡厅等你,不见不散!”说完项阳便挂了电话。
小丫握着手机,她的眉心出现了“川”字纹,她在思考,她不明白项阳此番的用意,难道是要和她摊牌了吗?是关于她和老大之间的事情吗?小丫也不想再猜测下去,既然项阳约她见面,她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避讳的,所以,她拿上了一件外套后就出门了。
冬天的夜晚格外清冷,大街上的行人都把头缩进了围脖里,迎着寒风,小丫不禁的打了个冷战。半个小时后,她如约而至,下了车后,小丫站在咖啡厅外面,她看着靠窗而坐的项阳,眼前忽然闪过了一些画面:那是她刚踏入社会工作时的情形,项阳带着她去咖啡厅里,让她人生中第一次品尝到了西方的摩卡,那时候的她们,是那么的单纯,易满足……小丫努力的眨了眨眼睛,她不想再回忆下去了,于是深呼了一口气,便神情淡然的进了咖啡厅。
小丫对门口迎宾的服务员说自己是有预约的,服务员便非常有礼貌的把小丫带到了项阳的面前。
“你来了,坐。”项阳抬头看了一下站在自己眼前的小丫,她还是表现出跟刚才一样的神情,她并没有因为小丫的到来而像以前一样兴奋。项阳转脸对服务员说道:“麻烦你给她来一杯咖啡,加奶,加糖,谢谢!”
服务员很有礼貌地微弯着腰点头答应,当他正准备要退下去时,小丫马上对服务员说道:“不加奶,不加糖。”
项阳回过头来,看着小丫,咖啡厅里有暖气,小丫正在脱她身上的那件豹纹外套,项阳突然觉得自己记住了小丫以前的口味是多此一举的,她只好微笑着对小丫说道:“你的变化真大!那么苦的咖啡都能喝了。”
“人总是会变的,口味也一样!咖啡虽苦,可是能让人清晰的记住它的味道。”小丫看了看项阳,用貌似是上流社会的人的口吻回答道。
项阳端起自己的咖啡呷了一口,她的眼睛并没有看小丫,但她的心里却极度的不舒服,小丫真的变化太大了,变得让她都不敢认了。项阳抿了抿嘴,开始步入正题:“今天早上古姨打电话给我,听她的话语好像很担心你。”
“你约我来这就是为这事?”小丫有些失望的问道。
项阳似乎听出了小丫的言外之意,可是项阳并没有如小丫所愿,而是对小丫笑了笑。然后项阳就把视线转向了窗外,透过玻璃,她静静地看着街道上的匆匆行人,看着霓虹灯下穿梭而过的人们,这时,小丫也不自觉的随之而视。
窗外不远处的马路边,有两个女孩正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看她们焦急和彷徨的样子,像是刚到此地,不久后,那两人又拖着笨重的行李箱踉跄地消失在了人海里。
小丫马上把视线收了回来,她一直在努力的撇清自己的过去,刚才的那一幕,跟以前她和项阳刚来到这座城市时的情景简直是如出一辙!那时候的一切在项阳眼里看来都很美好,她们抱着干净纯粹的梦想来到这座城市,除了满腔的热血之外再没有任何复杂的东西,可如今……想到这,项阳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小丫总是能比项阳更快速的回到现实中来,项阳看了小丫一眼,小丫正端起服务员给她送来的咖啡喝着,嘴里的那种苦涩的味道让小丫分不清楚是咖啡的缘故还是因为其它。
“你最近过得还好吗?”项阳问道。
小丫有些讶然的瞥了一眼项阳,她觉得项阳的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多余,“挺好的,就像你现在看到的我一样,难道你不觉得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好吗?”
项阳看着小丫身上配戴着的那些昂贵的手饰和那一身的名牌服装,珠光宝气下的小丫连说起话来都变了味,项阳微带伤感地说道:“那就好!”
小丫耸了耸肩,一副很无谓的模样。
项阳知道自己的脸色很难看,不是因为看到小丫比自己富有,而是因为她的身体。但是她化了淡妆,所以小丫并不能看出她脸上的变化,可是小丫却感觉到了项阳内心世界的变化,从她出现在项阳面前开始,项阳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让小丫捕捉到了,她知道项阳在吃惊她的巨大变化,她不知道项阳是不是在羡慕自己,但她更愿意项阳是在嫉妒自己。
“你的精神好像不大好。”小丫搅着杯中的咖啡漫不经心的说道。
项阳不知道小丫的这话到底是不是出自真心的对她的关心,但是看着小丫的神态,她明白了,小丫只是想让项阳知道,她任何时候都过得比自己好,比自己精神。项阳报之以她的仍然是一抹淡淡的微笑。小丫却愣住了,她有一种无形的失败感,因为项阳总是能让她束手无策,总是能轻而易举的就占了上风,这实在是令小丫气愤无比。她无法忍受项阳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对她,让她觉得自己的存在值几乎为零。
“离开他吧,他不是能给你幸福的人。”项阳把这句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她是真心不希望小丫呆在赵老板的身边,谁都知道赵老板是什么样的人,小丫只会被他榨干。
小丫楞住了,她听到项阳这么说心里一惊,是在叫她离开老大吗?正当小丫在寻思的时候,项阳继续说道:“我怕你会越陷越深,赵老板不是善茬。”
小丫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紧繃着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原来项阳说的“他”不是指老大,而是赵老板。她轻蔑一笑道:“人生苦短,既然有机会让自己翻身为什么不呢?跟赵老板在一起我至少可以少奋斗几十年,人生有几个几十年啊,尤其是女人。你觉得我这样做很丢人吗?哼,在这个没有节操的年代还有什么是讲面子的,面子值多少钱啊?”小丫很愤慨的回答。
“是,我也一直想出人头地,我也想活得比别人光鲜,可是,非得要用这种方式吗?”项阳也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你现在快乐吗?一无所有的你现在过得快乐吗?当你看着一件漂亮的衣服却只能看看而已的时候你觉得快乐吗?当别人都拿鄙夷的眼神看你的时候你觉得快乐吗?当你省吃俭用,工作一年下来却只能存几千块钱而别人一顿饭就花上万块钱的时候你心里平衡吗?”小丫突然质问着项阳,“想吃好的,穿好的,给父母更好的生活条件,让别人不再瞧不起自己!我也想通过你所说的所谓‘正常’的方式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那太不现实了,那种成功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小丫变得很激动,项阳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小丫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很快她就缓和了下来,表情马上就变得冷漠,她继续说道:“我爸爸去世了,他没等到这一天就走了,我原本也想着跟你一样,再艰苦奋斗几年,让他享享清福的……可是你看看你,到现在你除了能养活自己外还能剩下什么呢?”
小丫的这番话让项阳彻底讶然,原以为自己的好心提醒会让她们之间的关系有所缓解,没想到却引来了小丫的一片愤慨。这是小丫的真心话吧,虽然不好听,可是说得很现实啊,项阳又何尝不明白像自己这样的打工族要想真正的翻身是何其的艰难,但是她不是小丫,她的思想来不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所以她只能是生活上过得有些困窘的项阳。
“以前所受的白眼和讥讽就像是寒冰一样封住了我的坚持和热血,那些可笑的梦想都见鬼去吧!有钱之人方有梦想,你明白吗?”小丫像在教化一个懵懂无知的人一样对项阳说道。
项阳久久的坐着,她被小丫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话给砸得有些茫然。
小丫看了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准备回去了,于是她穿上了外套,起身后对项阳说道:“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我先走了!”说完小丫不等项阳回答便转身离去了,咖啡厅里,这张靠窗户的桌台边只留下项阳一个人孤单茫然地坐着,她的双目无神,失落早已经笼罩了她的整个心房……
走出了咖啡厅的小丫快步地消失在了街道中,她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
曾经,项阳和小丫都是一样的人,她们有着自己的愿望和理想,有着激情澎湃的岁月,有着为理想拼命的决心,是什么时候小丫开始质疑了,她选择了改变,她的人生也就此改变。
夜色越来越深了,项阳离开了咖啡厅,街道上灯火阑珊处项阳一个人来到了医院的楼下,她抬头看着楼顶的那个红“十”字灯箱,艳红的色泽就像是人的鲜血……项阳一脸倦容地走进了医院。
为项阳主治的医生叫艾小叶,艾医生是项阳父亲的学生,说起来她们之间的关系倒也亲密,艾医生见项阳这么晚才到医院,便担心的说道:“你一直不来我正准备打电话找你呢!”
项阳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去见了一个人,所以耽误了。”
艾医生熟练的在项阳身上插着管子,为她做着透析治疗,项阳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脑海里一直在想着小丫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该不会是……”艾医生一边捣鼓着吊瓶一边打趣道。
“哎呀你想哪里去了?”项阳回过神来忙解释道。
这些年来项阳一直都单身,她深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像她这样的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离去,所以,自从和钱桦分手后,项阳就不再谈恋爱了,她也不再期待爱情了,对她来说,能活着就是一种最大的幸福了。
“你呀,如果有合适的还是得抓住,你得找个依靠,我看他就很不错啊!”艾医生很八卦的说道。
“他?”项阳疑惑地看着艾医生,艾医生点点头,很认真的盯着项阳说道:“就是上次你晕倒了,送你来医院的那个男人啊,叫……叫……哦,对,叫贷朗!你这病啊,只要坚持透析,日子还长着呢!别浪费了大好年华,要珍惜眼前人!”艾医生拍了拍项阳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然后她就拿着病历本离开了病房去别的房间查房了。
疲惫的项阳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她想着艾医生说的话,然后就忍不住长呼了一口气,带着有些忧郁的神情慢慢的闭上了双眼。
项阳患有尿毒症,她也没想到自己会得这个病,如今只能靠做透析来排出体内的毒素,她想活,可是一直等不到合适的配型来进行肾脏移植。自从她知道自己的病后就一直听从医生的话,她要做定期的透析,除了自己的父母和艾医生知情外,其他人都不知道项阳有病。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个病人,更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去工作,去生活。
老大对于项阳那次的晕倒也很生疑,虽然艾医生对他说项阳只是贫血而已,但是当他紧张地追问艾医生的时候,却发现艾医生闪烁其词避而不答,老大虽然心有疑虑,但心里却安慰自己说是自己工作压力大了,疑神疑鬼,多心了。
每次透析下来,项阳都要做一次痛苦的挣扎,虚脱的她脸上感觉不到一丝阳光,一缕血色。她总是在折磨中“康复”,又在“康复”中接受折磨,她坚强的与病魔作着斗争,但周而复始,她的身体终究还是会渐渐的走向严重的病态的,她知道,到最后,她还会衰竭的走向死亡。
艾医生总是很乐观的对项阳说,“你至少还能活个好几十年呢!”项阳知道艾医生是不想她难过,想让她没有负担的活着,这样对她的病情是有好处的,“上帝不会那么快就把我接走的,因为我不是一个可爱的人,上帝不会喜欢我的。”每当艾医生安慰她的时候,她都会用这句话安慰回艾医生去。
项阳还有许许多多的宿愿未能完成,她默默地承受着命运带给她的挫折和不公平,但她告诉自己,还要坚强地像个正常人一样活在别人面前。
艾医生像姐姐一样照顾着项阳,或许是出于对项阳的同情,每次透析完后她都让项阳在医院里过夜,直到第二天早上项阳的精神状况稍微好转后艾医生才准许她离开。
这些年来项爸的积蓄都用在了项阳的身上,这让她觉得很愧疚,父亲是个坚强的人,无论何时,在人前总是有着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淡然神态。项阳知道,父亲内心深处也一样有着一碰就会碎,脆弱的一颗玻璃心。父母在她面前从来不提消极的事情,甚至很少在她面前说起她的病情,有时候,项阳都会忘记自己是个患有尿毒症的病人呢!
艾医生每次都会把项阳的治疗情况通过电话告诉乡下的项爸,这些项阳并不知情,父母很少在她面前提及自己的病情她完全能理解,没有人能受得了经常性宣告自己生命短暂的打击,不把女儿当病人看也是项阳一直的愿望,父母只好答应,其实父母永远都比她还爱惜她的身体。
次日,项阳大步走出了医院,虽然身体依然抱恙,精神多少都不佳,但相比之下已经并无大碍。她又踏上了公交车,坚持上班去了。
公交车在不知疲倦地行驶着,项阳看着周围的一切,好像就是要把一切都装进脑子里一样,不管与自己有关还是无关的。车头前,那位戴墨镜的司机,年纪稍微大些了,两鬓依稀可见的白发,墨镜下的那双眼睛是那样的全神贯注,那眼角上的皱纹似乎在诉说着岁月的无情,他额角上暴露的青筋也像是人生的苦难和艰辛的传达。
“有钱之人方有梦想”,真如小丫所说的那样吗?大家都是在为什么而活?是为了生活而活么?那我又是为了什么呢?蓝晶又是为了什么?老大又是为了什么?项阳一下子饶有趣味的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