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应该是刚刚跳舞回来,身上还穿着粉红色的宽松演出服,外面的鸭绒袄倒是显得有些臃肿了。
“陈婶…”乌子澜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只喊出一个字,没再说什么,但江谨泽从她戳签子的动作里看出一丝无措和难过。
左手从桌下面伸过去,抓住她的右手。
冰凉的手感觉到了温度,乌子澜抬眼看着江谨泽。
反而是陈婶捂嘴一笑:“晓得了,吃夜宵啊,这是你男朋友啊?”
长的还可以嘛,高高壮壮的,就是不知道人怎么样,可别再是个无赖。
“陈婶好,您去哪儿啊?”
江谨泽看出了乌子澜的窘迫,没有否认陈婶的猜想,开口替她解围,只不过乌子澜捏了捏他的手。
她很紧张?为什么,陈婶看起来对她也挺好的。
他心里有疑问,等到陈婶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问题以后心满意足地走了才问她:“你怎么很怕她?”
乌子澜没说话,把手从桌子底下抽出来,又在他的烤串上刷了一层酱,江谨泽不再追问,连忙制止她:“你再刷就成咸菜了。”
乌子澜无奈地笑,“哪儿那么夸张?”
她避而不谈,江谨泽却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想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提过她的家人。
像他,留学时每隔一段时间和江柏发条消息,和爸妈通个视频,但是乌子澜没有,就连提也没有提过。
她家里…出过什么事情吗?
江谨泽的心突然抑制不住地开始猛跳,咚,咚,咚,似乎有什么要呼之欲出…
“喂!再不吃菜就凉了,”乌子澜把娃娃菜放到他盘子里,点了点他面前的桌子,“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江谨泽看了看乌子澜,还是忍住没有直接问她,说了别的事情,“我明天要去工作了,总不能让我哥干完所有的事情。”
当初送他去学工商管理也是考虑到这层原因,南焦太大了,当时还是江楚南当家,江柏初出茅庐,帮他打打下手,管理几个分公司,嫂子的公司并入南焦以后也掌管了影视这一方面的业务,直到五年前她离开,江柏接手了南焦影视,直到江谨泽回来。
说到底江谨泽这么轻松,还是因为江柏在上面帮他扛着,但江谨泽怎么会这么没有良心地潇洒自如…
“哦,去就去呗,我也要上班啊。”乌子澜心不在焉。
江谨泽把鱼豆腐放在乌子澜面前,尽量让语气放到最低,“我见不到你了。”尾音也拖到很长,像是撒娇一样。
她手下动作一停,轻笑一声,“那恭喜啊。”说着把一串丸子送到嘴边,张开嘴巴准备咬住。
江谨泽心念一动,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把丸子串转个方向,顺着她的手放到自己唇边,“喂我啊。”
乌子澜被气笑了,“江二少没手啊?”
“这不抓着你的手呢吗?”江谨泽耍无赖耍得理直气壮。
“就一个嘛。”
人都说猫像小孩儿,在乌子澜眼里,萝卜比江谨泽正常多了,至少吃饭不用别人喂。
乌子澜眼睁睁看着江谨泽吃掉了仅剩的三个丸子,然后又强行喂给她一串土豆片,看着她嘴边一片酱汁江谨泽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最后在乌子澜杀人的眼光里用他的袖子帮她一点一点擦干净了。
“多大人了吃个饭这么邋遢吗?”江谨泽宠溺地看着她。
乌子澜想翻个白眼,还不是因为你?还败家到用袖子擦。
“你不要这件衣服了?这么擦洗不掉的。”
江谨泽这才看了看随手抓来的衣服,里外检查了一下,最后得出个结论:“这不是我的,可能是我哥的。”
江柏?可是这几天他都是穿西装的,回家就换了睡衣,为什么会有棒球服?
而且…这么青春洋溢的棒球服,江柏真的会穿吗?
乌子澜想起江柏那张冰块脸,觉得几率比萝卜会用猫砂的概率都小。
“你给江柏哥弄脏了回家他不会骂你吗?”
虽然接触不多,可是看得出来,江柏是个严谨的人,别人把他的衣服弄脏了,他应该会发很大的火吧。
江谨泽摇摇头,喟叹了一声,“别看我哥这么冷,心里特别好,他看着我出生的,当时医生把我从产房里抱出来第一个抱我的不是我爸,是我哥。”江谨泽指了指楼上还亮着的那个窗户。
当年江柏才六岁,还在学校上课就被江楚南带去了医院,坐在后排,他爸一路火急火燎,一路上都拉着江柏的小手,心中挂念,手上力道不由得大了些,江柏淡定地看了一眼,“爸,你捏痛我了。”
“…急,”江楚南还是没有松手,“你妈。”
?怎么骂人呢?
不过聪明的江柏跟他妈妈一样都懂他的意思,咳嗽一声,“妈妈和妹妹会没事的。”
“你妹?”
?怎么还骂人呢?
不过聪明的江柏又懂了他的意思,“我希望是妹妹。”
“奥。”江楚南若有所思地松了手,却被江柏重新握住,他看向江柏,没想到他依旧一脸淡定地说:“爸,我也紧张。”
那时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直到小小的婴儿被洁白的布条裹住抱出来,江柏额头的汗珠才微微止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抱着他温柔地晃了一会儿才问护士,“这是妹妹吗?”
“这是你弟弟哦。”小护士笑着跟他说。
弟弟啊?江柏有点儿失望,看着他皱巴巴的小脸突然觉得没有刚才那么粉嫩好看了,“好丑哦!”
“臭小子!”江楚南这次是真的很认真地在骂江柏。
“哈哈哈,就因为他这句话我爸骂了他一个月,后来他就跟有个新玩具一样,去哪儿都抱着我,我妈想看看我都要经过他的允许。”江谨泽回忆起来,脸上带着温柔。
他们的兄弟情一定很深吧,乌子澜羡慕地想。
“后来吧,我嫂子…我有跟你说过我嫂子吗?”江谨泽好像从来都没跟乌子澜提过柴涵的存在。
乌子澜摇头,又点头,“你没说过,但我知道,家里的合照里江柏哥身边总会有个漂亮的女人。”
“对,那就是我嫂子,我嫂子来了以后,他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江柏是水,寒冬腊月会结成冰,遇上家人又会温暖如水雾,柴涵就是一团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火,把江柏融化成柔情似水,长流不息。
“小泽,这是你嫂子,叫柴涵。”
那时候江谨泽17岁,刚从钢琴班回来,长发波浪卷,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江柏眼里充满温柔,爸妈都满意地和她交谈,只有江谨泽一个人不喜欢她,冷哼一声进了自己的卧室。
似乎在这个家里,他失去了爸妈和哥的宠爱,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那个女人身上了…
处在青春期的少年心灵总是敏感而脆弱,他渴望着家庭的关注和温暖,希望变成全世界的焦点,一旦这个世界有了威胁他地位的人,他就会对其充满敌意。
但幸运的是,柴涵是个懂得化解矛盾的女人。
“小泽!”
刚一打下课铃,江谨泽还在收拾东西就听见柴涵的声音,他撇了撇嘴没有回应,继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班里有人提醒他,有人在窃窃私语,江谨泽都置之不理,直到背着书包出去校门也没有和柴涵说一句话。
肯定是他哥让柴涵过来接他回家的,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到半路被人卖了吗?
不过也差不多。
“喂,小子!站住,说你呢!”
带头的是个光头的家伙,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身后跟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胳膊粗的狼牙棒。
等等,狼牙棒?
江谨泽嘴角抽了一下,好土的黑社会装扮…
“怎么了?”他抬起头淡定地回答,尽量装成江柏那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冷静。
毕竟当时他只是个17岁的小孩,被家人护着长大,还比较单纯。
“拿出钱!兄弟没钱了,要命就把身上的钱交出来。”光头恶声恶气地说道,挥了挥手里的狼牙棒。
江谨泽向后退了一步,“想得美。”
俗话说,打不过但是跑得过,江谨泽人生中第一次战略性后退,没想到被柴涵拖了后腿。
“快跑啊!”江谨泽竟然拉不动看起来柔弱的柴涵,最后只能威逼利诱:“你跑了我就叫你嫂子。”
“叫我什么?”柴涵撸了撸袖子,脸上的艳色更为明显。
“嫂子…”后知后觉,江谨泽后悔地捂住嘴巴。
呸,贼狐狸!
“为了你这声嫂子我也不能跑啊!”柴涵挣脱了他的手,一脸兴奋地走上前去,那样子就跟猫见到老鼠一样激动。
“喂!”江谨泽大喊,“你要是毁容了我哥绝对不会要你!”
关键是,如果是为了救江谨泽而毁容,江柏估计要…
江谨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