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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痛苦或许也是疾病的一种

爱的水流经悲的运河 莲娃L 8902 2024-07-11 20:12

  (一)

  立冬前几天,气象预报近几天都天气晴好,夏迩每到父亲午睡过后,都会搀着他去医院中心小公园的凉亭里坐一会,晒晒温暖的太阳,每次往回走时,父亲都会感慨一句“天气真好”,心情也似乎好了许多。

  有一天夏迩刚陪父亲晒完太阳,在走廊里又碰到白楚檗和他父亲乐呵呵地一起走过来。

  “老白,出去啊?外面太阳好得很,去晒晒!”夏迩父亲难得主动搭话别人,这会不待白爸爸开口,竟先打起了招呼。白楚檗对夏迩点点头,还是一脸很开心似的笑。

  “不是——”白爸爸却一摆手说,“我儿子说明天和我去钓鱼,我现在是去看看钓鱼竿好不好用!”白爸爸话语里带着自豪,颇有故意显摆的意思。

  “啊,钓鱼?这天——”夏爸爸一愣。白爸爸却并不等他说完,一挥手说:“先走了。”

  “这天钓鱼,不冷吗?”夏爸爸嘀咕着刚才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是有点冷。”夏迩接过父亲的话,“回去再休息一会吧。”说完扶父亲回到了病房。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白家父子回来了。白爸爸一进门就对夏迩父亲说:“小夏,你钓鱼吗?这可是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我啊,这一辈子没啥别的爱好,就是爱钓个鱼!”白爸爸整个人都是一副谁也拦不住的兴奋劲,还真让人不敢相信他是喜欢坐着一动不动钓鱼的人。

  “很早以前钓过,那时夏迩都还是孩子呢!那时年轻,爱好还是有一些的,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现在啥都不会了。”夏爸爸像是被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和白爸爸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夏迩出去想打点开水,刚走出门,听见白楚檗在身后喊自己:“小夏——”夏迩回头。白楚檗抬一抬手,原来他也提着开水瓶。“一起吧!”白楚檗快走两步,赶上了夏迩。

  “小夏,明天是大晴天,再过两天天气就不好了,立冬后会更冷,就不太适合出门了。我家老爷子要去钓鱼,你爸爸好像也有兴趣,要不把你妈和我妈都叫上,我们大家一起?”白楚檗说,眼睛里又满是笑的小星星。

  “嗯,挺好的,我也想让我爸能出门透透气,可就怕他身体会吃不消。”夏迩心里很感激白楚檗的热心,可想到父亲的病,心里很犹豫。

  “小夏,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他们是生病了,但我们其实不能老是把他们看做病人。”白楚檗似乎有话对夏迩说,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夏迩却听糊涂了,不能把病人当病人看,那该当成什么人看呢?

  “你想想,生病了的人都比健康人敏感,怕治不好,怕被别人看成另类。如果我们一直把他们当病人看,那等于是在时刻提醒他们,会让他们更加害怕。”白楚檗慢条斯理地说,像是担心夏迩不能马上听懂。夏迩似乎真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停下脚步想了想,才说:“道理虽然如此,可他们的确是病的很严重,得好好养病,不能像正常人一样。”

  “你说的没错,病人确实就是病人,但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让夏叔叔就这样躺在医院里,再到走不动路,下不了床,几乎每天都是在等待折磨,那这段当病人的时间就成了了他这辈子最痛苦的日子了。”白楚檗突然叹了一口气,语气立刻低沉了许多,“我的好多病人都是这样过完最后一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有新的痛苦,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孤独,因为连最亲近的人也当他们是病人。当然,他们的亲人都是出于为病人考虑,不让病人正常活动,不肯多和病人说话,也不让病人多说话。我看过了那么多,觉得病人其实特别希望自己被当成正常人对待,因为他们不想和正常的生活脱离,想和身边的人正常相处,尤其是当时日不多了,他们真的很怕被当成另类隔离出去,那种感觉应该是一种被抛弃的感觉,真的很——很悲惨!”白楚檗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把右手臂伸在空中比划,说完了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还悬在半空,于是他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臂,转头去看夏迩的反应。

  夏迩又沉思了,微微蹙眉,嘴唇也轻轻抿着。“你说的很有道理,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地等着,倒不如好好地过完这段时间,至少心情是好的,人是快活的。唉,既然已经这样了,无论怎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夏迩看着白楚檗,咧嘴一笑,“谢谢你!我一会跟我爸说,和白叔叔一起去钓鱼,让他也开心开心。”白楚檗点点头说:“好,我们先去打水。”说完两人一起向开水房走去了。

  第二天,夏迩和白楚檗开着车,带上各自的父母,一行六个人来到一处山岭围绕的水塘边,两位爸爸和白楚檗都去专心钓鱼,夏迩和两位妈妈就绕着鱼塘散步,走累了过去看看钓鱼人的收获,坐一坐,坐得困了再起来走两圈。初冬的阳光依然有几分暖意,无论是坐还是走,只要晒着太阳都是温暖而惬意的。几位老人好久没有户外活动过了,一直精神抖擞的,夏迩却吃过几片面包和水果当午饭后,难挡困意,两位爸爸还在啃着鸡腿,喝着酒,夏迩就跑回车上睡起了午觉,白楚檗倒一直陪着爸爸们钓鱼,时不时拿白爸爸打趣一番,逗得大家十分开心。

  下午三点刚过,三个钓鱼的都有收获,白楚檗提醒大家该回去了,一是太阳的热度已经减退,天要变凉了,二是他和朱医生说好的两位老人上午的治疗改到下午四点以后,看时间该马上赶回去了,于是大家收拾收拾,拎起钓得的大草鱼小白鲷,兴高采烈地踏上了归程。

  “今天真是高兴啊!”夏爸爸虽然几十年都没有摸过鱼竿了,可水塘里的鱼却格外照顾他,垂钓的结果是夏爸爸筐里的鱼最大最多,夏爸爸自然喜不自胜,一路上都兴奋得谁也拦不住。“老白,遇见你这个病友,我这医院住的也值得了!”回到医院,夏爸爸就对白爸爸说,又夸白楚檗:“你这儿子当的好啊,你爸有福!”谁都看得出来,夏爸爸真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了。

  “夏叔叔,是小夏带您去的,她更有功劳,您不能只夸我啊!”白楚檗笑里还带着水塘边温暖的阳光,目光闪闪地看着夏迩。夏迩也呵呵笑了,夏迩难得这样开心一笑,这大概是回莲城看护父亲以来的第一次。

  夏迩父亲一连几天都沉浸在这份快活里,精神竟比先前好了许多。

  (二)

  夏迩的几个同学和朋友,婷婷、冯璐、吴金玲,包括罗君智都先后来探望过夏迩父亲,周刚也特意来过两次,罗东旭以夏聰上司和同事的身份也来关心过,夏迩一律客气相迎,感激地相送。婷婷来的那一天,好久没见的两人又倾心交谈了一番。

  “你打算怎么办?还回中州去吗?”婷婷问。

  “我也正在想这个事。”夏迩的确很苦恼。

  “中州虽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病成这样了,将来你妈谁来照顾?”婷婷拉住夏迩的手,“妈妈跟着女儿生活更好,这是我的亲身感受。”

  “嗯,我知道。你妈确实越活越年轻,越活越快活了,我也想让我妈这样。想想在莲城我是有根的人,回中州终究还是觉得是在漂泊。”夏迩对婷婷的建议一向都很看重,加上她的牵挂如今都在莲城,自然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决定回到莲城,先照顾好父亲,再陪伴母亲生活。

  送走婷婷,夏迩接到李灿灿的电话,关心完夏迩父亲的病情后,接着问她什么时候回中州。夏迩知道灿灿是在帮谁打听自己的消息,自从回到莲城后,阮茞的来电夏迩十有八九没有接。为什么不接,夏迩也说不太清楚,但有一种认识在夏迩的思想里变得越来越清晰,那就是对自己而言,阮茞始终是高高在上的人,她和他并不在同一个世界。倘若不是那段如同幻影一般存在的初恋,他们的生活怎会出现交叉点?因为真实的生活里,她和他的人生根本没有契合点,他们维持着这段感情就如同呵护着一个肥皂泡,这个美丽的泡泡随时都可能破碎,而一旦破碎了,也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来。要呵护一个美丽的肥皂泡,不能不说是一件艰难又毫无意义的事情,会觉得疲累那就是迟早的事情了。夏迩告诉灿灿自己不回中州了,请她帮忙把美容店转让出去。

  “什么,你不回来了?那我怎么办?阮茞怎么办?”灿灿连连惊呼。

  “你啊,就自己看着办,我是不会对你继续负责的!至于阮茞,我和他本来就没多大关系,哪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夏迩语气平淡地说。

  “你和他没多大关系?人家可是死去活来地找了我好几回,你却说跟他没啥关系!姑奶奶,你说清楚,你到底啥意思?”灿灿急了。

  “就是我话里的意思,他要再找你,你原话告诉他。”夏迩说完,心里还是一痛。人们常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有几人能在当初就料定了现在会如此呢?

  (三)

  夏迩站在中州大学的大门口,头顶是六月灿烂的阳光,把中州大学简约却威严的巨大门楣投影在苍白的地面上,夏迩的白色高跟鞋踏在这暗影的一个拐角处,一身红裙在正午有些燥热的风中摆动。夏迩很专注地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来车往,永远跑不够似的,每时每刻都那么匆忙,也许都是在忙着回家吧,夏迩心里微微地叹息,也微微地愉悦。

  门房里坐着两个保安,懒洋洋的,年岁大些的坐着不动,但不时向夏迩张望一眼,年轻些的坐坐走走,也时不时偷眼瞧瞧夏迩。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阮茞的车轻轻地停在夏迩身边。夏迩上车。

  “那是不是阮教授的车?”年轻些的问。

  “嗯,是!”年岁大些的点点头,答。年轻些的若有所思,坐回到凳子上。

  “想吃点什么?”阮茞问。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夏迩淡淡一笑,“不麻烦了,我是来跟你道个别。”

  “嗯?哦——回去几天?”阮茞握方向盘的手略略一紧。

  “店面我已经转让出去了,东西也都收拾完了,下午就走。”夏迩一脸温婉的浅笑。

  “夏迩……”阮茞的声音有点发紧,“夏迩!你——可以做点别的事情,比如开家花店,学一下茶艺……中州是一个很大的市场!当然,不做什么也可以……”

  “我得回去,我——必须要回去,家里需要我。”夏迩字斟句酌地说,脸色平静地看着阮茞。

  “我知道——”阮茞点头,“嗯,将来你可以把妈妈接过来住,你妈妈一直都在莲城,让她也到中州来看看——”

  “她在厂里住习惯了,这地方——她来了也住不惯。”看到阮茞把车慢慢拐个弯,夏迩赶紧说:“我马上就得走,车就停在这里吧。”

  “夏迩!”阮茞停稳车,转过脸,眉头微微锁住,眼睛盯住夏迩的脸,柔声说,“如果你决定回去,我尊重你。不过,你在这里辛苦了几年,发展得不错,也有了稳定的客源,放弃了可惜……周周虽然选择去了大连,但要回来,也还是回到中州比较方便。尽管莲城也不远,但毕竟……”

  “这些我都考虑过了。”夏迩面色渐冷,声音有些发沉地打断阮茞的话,“这些我早就想好了,钱是赚不完的,亲情却有期限,我想照顾好我爸,也想趁我妈还健在,好好陪她!至于周周,孩子大了,有他自己的想法,我也该放开手了。”夏迩说完抿紧嘴,伸手推开车门。

  “夏迩,我——你听我说!”阮茞抓住夏迩的胳膊,夏迩回头看看阮茞抓住自己的那只手,阮茞松开夏迩的胳膊,缓缓握住她的手,“我……真的需要你!”

  “谢谢你!”夏迩嘴边带上了一丝嘲讽,“也许吧,不过这一点需要太无足轻重,不是吗??”夏迩抽出手,再次打开车门。

  “夏迩!”阮茞再次紧紧抓住夏迩的手,“夏迩,你对我来说不是无足轻重,没有你,我会遗憾终生!你是我珍爱的女人,我非常需要你!”

  夏迩用一用力,却没能抽出自己的手,她有点惨然地一笑,说:“我也有想要去弥补的缺憾!阮茞,你——其实你需要的不是我,你需要的是圆一个梦,也许在那个梦里我很重要,但在现实里不是这样的!唉——”夏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其实,我不该来到你现实的生活里,只做那个你梦中的人就够了!”

  阮茞闻言略略顿了顿,把另一只手也覆在夏迩的手上,说:“夏迩,我的梦想的确是和你永远在一起,但这不仅仅是梦,也是我最真实的需要!夏迩,我知道,现实是我不能给你更多,你不高兴,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夏迩再次打断他的话,“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怨你,不怨任何人,只是我也懂了什么是缺憾。”夏迩停了停,默默叹一口气,重新说,“我记得你说过,除了和我相识没能相恋,你想做什么事都成功顺利,人都不能忍受缺憾,尤其是没有受过挫折的人,更加不能允许自己有缺憾,所以,你一直想把这个缺憾补回来,当然也可以说是想完成这个梦想。我没有想到自己是你梦中的那个人,能帮你圆梦我也很高兴,我以前是这样想的,很天真,或者说很傻……其实就是傻吧,我们早就不是当年的少男少女,怎么能还当自己是那个人呢?”夏迩咧开嘴对这阮茞哈哈一笑,“爱情是什么?是只有年轻人才懂的东西!说爱情永恒,那是谎话,爱情只属于年轻人,过了那段时光,就没有那么美好了,就算你一直想保留那种感觉,它也会变味。说实话,我觉得并不是年龄越大,经历越多就越懂得爱,很多事都可以讲经验,只有爱情不能。年轻时我们就是想找到一个人,对他付出感情,可现在想要的不过是满足。年轻时的感情放在记忆里还是美好的,拿到现在是没法补救的!”夏迩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说得自己都激动得有些颤抖,她轻轻甩开阮茞的手,“我们都不再年轻,要谈那样纯粹的恋爱,已经没有资格了。”

  阮茞愣住了,动动嘴唇,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你说的都对!我……我承认,现在我对你的感情确实和那时候不一样,但并没有变味,而是有了变化。夏迩,你说爱情只有年轻人才懂,这话不准确,只有年轻人才能懂的爱情是初恋,但爱情不只有初恋,爱情也会随时间成长。我的确有自私自利的成分,但我不能承认不再爱你,和当年一样,我就是一心想要呵护你,想让你觉得幸福,只是我做的还不够,还远远不够,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知道,你觉得我需要你照顾,当我还是一个可怜的小女孩,想要我陪你一起回到当年的那种样子。你一直把我当成记忆里的那个人,所以我在你心里是长不大的,面对我时你也还当自己是当年的那个人。可你看看周围的其他人吧,看看你的父母妻儿,再看看我的家人孩子,我和你一样,都长大了,都有要照顾呵护的人,有要尽的责任,我不是活在你的梦里!”夏迩睫毛轻颤,两颊也开始发红,“我也知道不能一下子说清楚,所以我们分开来都冷静思考一下。”夏迩打开车门。阮茞看着夏迩下车,也赶紧下了车。

  “我走了,再见——”夏迩快步走向远处,红裙在风中轻摇,使得她整个人像一只正在落地的风筝,飘飘悠悠的。

  “夏迩,夏迩!——你等等!”阮茞赶紧拉开车门,奔过去拉住夏迩,“我还可以回去看你吗?”阮茞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布满愁苦,眉眼中间的皮肉像是被眼镜夹得生疼一般,皱起了川字纹。夏迩不说话,默默地摆脱掉阮茞的手,继续朝前走,留下阮茞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一片深重的悲哀从镜片后溢出,笼罩住了他似乎永远挺直的身体。他动作有些迟缓地又追出几步,却看见夏迩已经坐开了她的车里,他停住脚步,双色搭在腰上,一直看着那车开出好远,不见了,才走回到自己车边。阮茞坐回车里,闭眼在椅背上靠了一会,拿出手机发出一条短信:“小心开车,一路顺风!”给夏迩的,就像夏迩每次开车离开中州一样,不过少了一句“等你回来”,这种原本没有多少温度的问候一旦少了最关键的一句,其实和不说已没有不同。阮茞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三十年前的那个场景,紫罗兰花瓣落在花廊的水泥地面,一地伤心的紫,一地凋落的凄凉。生活中许多事都是如此收场,想要快乐,却得到了痛苦。

  (四)

  小雪后的一天,天气不错,太阳在空阔的蓝天上自由地俯照着大地,天地间一丝风也没有。白楚檗父亲要去参加一个亲戚的八十高寿宴席,一大早起来把自己收拾梳洗得整整齐齐的,夏迩和母亲到病房时,正好碰见白楚檗陪着白爸爸出门。

  “老白,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多玩一会,多吃点好的再回来啊!”夏爸爸躺在床上饶有兴味地看着父子二人一边收拾,一边就穿羽绒服还是穿毛呢大衣、戴帽子还是不戴帽子这样的细节斗嘴打趣,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偶尔在白爸爸说不过儿子了,向自己求助时发表一下第三方意见,看见二人准备停当,心里又不免羡慕。

  “好的,好的,那是肯定的!再不好好吃它一顿,玩它一玩,恐怕就没机会啰!”白爸爸拍拍身上笔挺的藏青色毛呢大衣,扶一扶灰色绒帽,很坦然地说。

  “白叔叔,你们要走了?这么早?”夏迩几天前就得知白爸爸今天出去赴宴,但没想到现在八点还不到,白爸爸就要盛装出门了。

  “老爷子开心好几天了,估计昨晚上觉都没有睡好吧!现在还要去买围巾,说要和帽子能搭配的那种,比我们还讲究!”白楚檗冲夏迩挤挤眼说。

  “讲究好,该讲究!白叔叔这么帅,可不得讲究点!”夏迩忍住笑说。

  “就是就是,不能只许你们讲究,不许我们这样的老家伙讲究啊!”白爸爸得意地笑了。

  “可得注意点啊,老白!”夏妈妈却想着白爸爸是病人,忍不住提醒,“毕竟还病着,小白你给照顾好了!”

  “夏阿姨您放心,我爸他厉害着呢。您看他一副神采飞扬的样子,哪里需要照顾?再说,我也没时间啊,把他送去了,还要赶回来做一台手术。”白楚檗却是一副很不把自己老爸当成病人,很放心很轻松的样子。

  “也是,也是——”夏妈妈看看这对哪方面都不像是在医院癌症科住院的父子,无奈地点点头说。

  白家父子离开后,夏迩父亲照往常一样吃完早饭,挂上药瓶,夏迩和妈妈坐在旁边注意着输液速度的快慢和进度,时间随着针管里一滴一滴掉落的药水,有点艰难地前行着。夏爸爸半躺着,大多数时候都微微合着眼睛,不说话,也很少动。好不容易滴完了两瓶药水,趁换药的功夫,夏爸爸躺下身子,像是累了。

  “要不睡一会?”夏妈妈说。

  “夏迩!”夏爸爸却喊夏迩,“今天天气不错,外面不很冷吧?”

  “嗯,有一点,不过还好。”夏迩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问天气情况。

  “这么好的天,锦绣公园里不知道人多不多?”父亲用试探的口吻慢慢说。

  “想出去了?天还是有点冷,怕是不行吧。”母亲说完看看夏迩,神情中满是征询。

  “可以。这么好的天应该出去转转,说不定哪天就会下雪,那不就真的不能出去了。”夏迩感觉到了父亲对外面世界的渴望,也来了兴致,“等针打完,歇一会了就出去,中午我们也到餐馆吃饭,都吃顿好的!”

  “可以,可以。”父亲很高兴,突然精神好了许多。

  锦绣公园就在医院附近,夏迩向医院借了一副轮椅,和母亲陪着父亲很快就走到了那里。可能是时间快到正午,公园里人并不多,不过有两拨老人围着两张石桌下象棋,双方正厮杀得热火朝天,围观者也群情激动,都按捺不住地指手画脚,恨不得自己上前横车回马,拱卒倒象。下棋的虽满耳朵塞满各路诸葛的锦囊妙计,但仍然方寸不乱,兀自我行我素,直把那些急得恨不得跳脚。夏迩父亲本不是象棋爱好者,这时却突然有了兴趣,让夏迩把他推过去观棋。众人发现了坐在轮椅上的夏迩父亲,自动让出最里层的一个位子,父亲的心神很快就投入到棋局之中。夏迩在不远处找到一处条凳坐下来,母亲看出夏迩有些无聊,说:“你爸估计还要看一会,要不你去爬爬锦绣山。”夏迩抬头看看层林尽染的锦绣山,依然是晚秋的绚烂,原本心里是不愿意登山的,却也忍不住这山色的诱惑,决定还是去爬一爬。

  (五)

  锦绣山南面山势平缓,北面却异常险峻,从山顶到山脚完全是一面断崖,崖上有一几十米长的小道,有绞着锁链石柱和护栏,保护者行人的安全,但经过那里的人如果胆量不够大,还是会吓得腿脚发软。夏迩很难得地攀上了山顶,幸好前后还有几个同行者,夏迩稍稍安心了些。走过崖上小道,夏迩贴着石壁紧张地挪动步子时,看见前面是一个瘦瘦的穿着件羽绒短袄的男子,他两手操在裤兜,格外放松的姿态引得夏迩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走了大约三分之二,男子突然回头瞟了夏迩一眼,又看看脚下崖底,神情似乎在说:就是这了。夏迩仿佛听见他微弱地叹了一口气,就见他猛地抬腿,突然俯身向下一纵,速度快到人难以反应。夏迩和身后不远处跟过来的人一起惊叫出声。夏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两腿发软,屈身蹲在地上,战战兢兢地看那绝壁下,深青色的岩石刀劈斧砍一般突兀狰狞,崖下构树、冷松、刺槐和层叠的灌木,都森森地立着,那人就像一条不够塞住牙缝的鱼,落了进去,无声无息,毫无踪迹了。跟在夏迩后面的几个人也把身体尽量缩住,茫然张着颤抖的唇。

  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说:“得赶紧报警!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我们都可以作证!”

  周围没有一丝风,确实一丝风也没有。

  因为是跳崖案的目击者,夏迩得接受景区管理人员和调查取证的警察盘问,直到一点多才下到山下。

  “出什么事了?”母亲似乎听说了什么,夏迩又迟迟没下山来,很是担心。父亲还在看下棋,奇怪的是明明是午饭时间,明明都出了人命,那两桌棋局却始终没有散,大约是虽总有人离开,但也总有人替他补上来。

  “没事,有个人摔伤了。我们走吧,去吃饭,饿坏了吧?”夏迩努力保持镇定,不想惊吓到父母。

  晚上,夏迩看到莲城新闻网报导了跳崖的事件,视频、图片、文字俱全,结果是当事人自杀寻死的原因无可查证。但夏迩想肯定有人是知道的,只不过不愿意说给满世界的人听。网友们留言,大意是痛苦忍忍就过去了。可人已经死了,说这些有何用?大约是说给活人听的,可既活着,暂时正忍得坚决,听这些有何用?痛苦其实也像一种病,会折磨得人精神疲惫、意志消沉,也能让人觉得自己无药可救,不得不自寻死路。所以无论怎么评说这些有关痛苦的事,人们又大约是说给自己听的,自言自语,给自己鼓劲,因为谁没有一点或大或小的痛苦,就像疾病,随时都可能趁虚而入,侵蚀我们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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