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深了，乐池中换了好几拨表演者，这阵子临近交岁之时，已经应时地开始演奏传统乐曲。我听得津津有味，沉醉于中，更觉胃口大开，喝着盖碗里的八宝茶，吃着新年独有的油炸果子，手上掂着根乌木象牙筷和他们打着节拍，开心了靠在方刈身边，觉得人间幸福，实不过如此。
还没过零点，手机已经在衣袋里不断震动，我把最后一口沾糖炸果子塞进嘴里嚼着，油腻腻的手指在刚换上的温热湿手帕上擦呀擦，放下乌木筷子，从衣服里摸出手机，一边砸吧着嘴一边道：“谁啊，还有人给我发信息呢。”
方刈的茶杯空了，端起我的八宝茶喝了一口，听毕抿嘴一笑，附和道：“是啊，谁给我家小怜发信息？”
“不知道呢，可能是哪个暗恋我的男人给我发新年红包～”
“哼，我也给你发。”
方刈说着就伸手摸裤袋里的手机，我赶忙阻止他，一边点进社交软件展示给他看：“我逗你呢，怎么可能有男人给我发新年红……”
话没说完我就被自己打了脸。
因为我通讯好友里除了方刈和他的两位管家之外的唯一一个男性，叶言，他真的给我发了个转账信息。
方刈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退回去，我退回去。”我赶紧说，“你看宋蓁和周乔也给我发了呢，友情红包啦友情！”
“不许退。”方刈冷冷地说。
“啊？！”
“收了。”他下令。
“好，好的。”我点开叶言的信息，他给我转了两千八百八十八，附带一句，春节快乐。
我把手机屏幕展到方刈眼前，道：“你看，他只是祝我新年快乐。”
“真小气。”方刈又是一声冷哼。
“线上的账号，转太多了也不方便用嘛。”
他对我的话置之不理，自己掏出手机在那里点点点点点，我偷瞄了一下他的手机界面，瞬间觉得不对劲，赶忙把他的手机抢了过来，“我不要！”
他在线上银行的转账页面里输入的正是我的银行卡号，我没来得及看清他到底输入了多少位数字，直接给他从转账页退了出来。
方刈眉头立刻皱了，“你收他的不收我的？”
“我当然收，可是我不要这个。”我朝他狡黠一笑，“我要，更贵的——”
我攀住他的肩膀，稍稍扒开他的衣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他脖子上吮了一片艳丽的绯红。
抬头朝他眨了眨眼，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这个。”
他眼中充满了无奈和溺爱，“好。”
大庭广众，灯火通明，众目睽睽之下，我窝在他怀中和他唇齿相交。
我不知道为何会判断这样更加“贵”，只是觉得比起钱财，这对于他而言才是真正有难度的事情，而他居然满足我了。
亲吻之后，他继续把我抱在怀中，喂我喝八宝茶，喂我吃杏仁和腰果，就像抱了只猫一样，哪怕已经有不少亲眷前来向他祝贺新年，他也没有要把我放下的意思。
啊，喂喂喂，过了呀！我没有想要这么贵重的“新年礼物”！
我在他怀里拧了拧，方刈低声问：“不舒服？”
“舒服，不对，重点是，那么多人跟你说话……这样不太礼貌。”
“我是家主。”
“我知道，可是，可是这样不妥……你先放开我。”我想掰开他的手，可他越收越紧，甚至与我调笑起来。
“不是送礼物吗？哪里不妥？”他凑在我耳边，偌大华堂里，他惑人心智的沉媚低语只有我们能够听见，“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倒真的很想多感受感受——北齐后主抱着宠妃上殿，到底什么感觉？”
我的脸刷地红到了耳根，又热又痒，好像有蚂蚁在脸颊上爬来爬去。
很久不和他开这个玩笑，我几乎都忘了，而他逮住机会直接进行实践，令我一下手足无措。
又有宗亲上前给他拜年，方刈沉着应对，说话之间全当我不存在，我渐渐舒了口气，大着胆子在他们来回的目光之间喝茶吃东西。
不知不觉零点已过，家仆们陆续端上来一盘盘饺子，众人纷纷落座，准备开吃。方刈愉快至极，跟我说做这样的荒唐事，果然好爽。
“要吃饺子了，你是不是该放我下来了啊。”
他大手一松，我连忙滚回自己的位置，刚上桌的饺子喷香扑鼻，我食指大动，迫不及待地举起筷子准备开吃。
“嗯？等等。”方刈把我面前那盘饺子推远了，把自己的那盘往我这边送了送，举起筷子，“一起吃。”
这人……都是哪里学来的这些讨女孩子欢心的手段，如此的不着痕迹却能引人心澜汹涌？
他反手用象牙箸头敲了敲我的脑袋，“刚才叫嚣着要吃饺子，怎么不吃，想什么呢？”
“哼。”我气呼呼地夹起一只饺子，差点因为力度过大而把饺子皮夹破，蘸了蘸汁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方刈这个混蛋。”
他夹着饺子的筷子停在半空，“我又怎么了？”
“情场老手。”我气鼓鼓的。
“啊？”他一脸茫然，“怎么忽然这么说？”
我把他推走我的饺子要跟我吃同一盘的事说了。
方刈始料未及，直接笑出了声，“你啊你，我根本就没那样想，只是觉得和你吃同一盘更温馨，你才是情场老手吧，叶怜小姐。”
他的表情不像撒谎，我不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恶人先告状说出了口，此时又气又恼，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
“好了好了，快吃吧，一会儿饺子凉了，都粘住了。”方刈主动夹了一只饺子放进我的料碗，“你在这方面可真是无师自通啊，我都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夸你，哈哈哈。”
我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把饺子在醋里狠狠翻蘸，一口咬了下去。
咯——
牙槽一软，“啊！”
这饺子里面好像有块没剁碎的骨头，在我使劲一咬时直接硌着我好几颗牙齿，软麻之感蔓延开来，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方刈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把那只饺子扔回碗里，低头翻开它的皮馅细看，白菜肉馅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我拿筷子将那物事翻夹出来，灯下一看，居然是枚五铢钱！
“哦，小怜运气真好啊。”方刈笑道，“每年更岁时这所有人的饺子里，就只有两枚五铢钱，这都被你吃到了，看来新的一年一定开开心心，顺顺利利的了。”
我心想放屁，分明是厨房那些人知道这盘饺子要端给方刈才往里面放五铢钱吧，何况这只饺子还是他亲自夹给我的！
“嘻嘻。”虽是故意，但这样的好意我怎么能不领呢，我眨巴眨巴眼睛，“承你贵言，家主大人。”
这只是和他开玩笑的客气话，我将五铢钱在杯子里涮洗干净，放在我们两人之间，“祝阿刈新的一年开心快乐，平安顺遂。”
“你可真是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尽了。”他用额头温柔地碰了碰我的，“我也祝小怜开心快乐，平安顺遂。还有……越来越漂亮？”
“嘻嘻，我本来就漂亮！”
“嗯，那你还想要什么？我可是——”他嘴角的笑意根本压止不住，“我可是成周武王亲封太卜之后，向我许愿很灵验的。”
“没想好，先留着吧！”我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胸口。
吃完饺子，夜已深了，人们陆续散去，我也和方刈回到了岚院。
把五铢钱仔仔细细又清理了一遍，张姨帮我用五彩线编了条手绳串起这枚光灿灿的小铜钱，绳结处以一颗和田白玉相扣，虽然有点俗气，然而金玉相辉，戴到手上正有新春趣味。
普通五铢存世量大，不值几个钱，我吃出来的这枚五铢钱品相极好，铜色灿烂，一点锈迹也无，值不值的不重要，贵在心意。我在许多书上看到过冬至、新年等等节日里吃的饺子汤圆里包进去铜钱的习俗，可从来没亲身体验，这盘“更岁饺子”，实打实地满足了我对年俗的好奇心和希冀。
院子里众人忙碌了整整一天，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了，张姨和林渺前后告退，我躺进床里，等方刈洗漱完一起睡觉。
一起睡觉。
我抱着今天才换上新被套的被子，为了配合春节的喜庆气氛，它是朱红地印金色卷草纹的花样。被枕之间，长绒棉又柔又暖，搁在枕上的手臂，腕间袅着一根五彩绳，方孔圆钱半压腕下，触感冰冰凉凉的。
方刈束着一件丝绸睡袍进的卧室，他随手关了顶头大灯，落了床外幔帐，一掀被子直接钻了进来，被窝里登时一热。
把脸埋在他胸前，我打了个夸张的哈欠，“你好慢哦！”
他低笑，“男人怎么能快？”
“变态！”
“还没给你压岁钱呢，这么急着睡觉。”他伸出手，手掌摊开，里面又是四片金页，镂雕着花卉。
今年的却不是四时花图了，分别是两片梅花和两片莲花，而且边缘处做了可以拼合的设计，四片金页扣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座屏。
“好玩吧。”方刈显然已经困倦，望向我时，眼中却还闪着亮光，“可以放在你的梳妆台上。”
“谢谢大哥哥～嘻嘻。”我接过金页，支起身子亲他时，顺手关掉了帐外仅剩的暧昧床灯，“那我们……一起……睡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