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接风
叛军都城,洛阳。
在翌日的接风宴上,安庆绪几乎全程不在状态。他一手象征性的把盏举杯,另一手则抚在身侧的棺木上。
这韦妃的故去,已经令他变得有所偏执。在一夕之间,喜事秒变丧事。这样的结局,任是谁也无法接受。
安庆绪在憎恨史思明的同时,也将一切的矛头指向了俞妃。在他抬眸之际,却迎上一道炯炯的目光。
那人倒是一脸的平静,但更多的是不屑一顾。只见他既不动筷也不提盏,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口棺木。
对于安庆绪当前的遭遇,安禄山倒是极为同情。他一度纠结于太子的人选,却始终未曾更改遗诏上的名字。
他逐渐地放权给安庆绪,还着令其筹备此次宴会,这便已是极大的信任与恩宠。
皇后段氏似乎察觉到了端倪,便极力地吹着耳旁风。她联合阿史那承庆进行游说,更是示意安庆恩伺机而动。
自陛下眼疾复发以来,她倒是极具话语权。只是圣心难测,也不见得时时顺遂。
可是要对付安庆绪,她必须得设法除掉俞妃,方能以绝后患。虽然此人不善言辞,但在关键时刻,尚可语出惊人。
当日在殿上,面对安庆绪所提出的要求,安禄山并未给予正面回应,只是赏赐了他一副楠木棺材。
现下大燕正值开国之年,也正是急需将才开拓之时,岂能为了一个女人,从而折损一员大将。
安禄山单手摇着酒盏,心下一阵嘀咕,他与史思明相交已有多年,对其诡诈的性情自是了然于心。
连同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是少不更事的安庆绪。这凭感情用事者,注定会是一个失败的君王。
段氏抬眼扫过一众宾客,眼神终是落在了阿史那承庆身上。而对方却回了她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也稍作迟疑,试着调整脸部的神色。这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还是得从长计议!
“我要得是名正言顺,而不是互相利用!”
段氏脑中回想着那句话,便不由得一阵心悸。阿史那承庆的意思很明显,他已不想再做自己的附庸!
她与阿史那承庆旧情复燃,无非是为了安庆恩。只是自己的一片苦心,终究还是得不到他的认可。
这一直以来,段氏总是以爱的名义,掌控着安庆恩的人生。纵然他甚为痛苦,却又无力改变现状。
他内心极为压抑,心中总是存有一念愧疚。只要母后一开口,便已然形成了魔咒,甚至有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安庆恩脸部的神情相对复杂,他倒是宁愿与敌人把酒言欢,也不屑于去争夺什么太子之位。
那两人之间的神色互动,安庆恩自然都看在眼里,眸底不禁划过一丝鄙夷!
这突厥王室的血统,着实要比胡人的名号来得高贵。就算是他终日无所事事,也同样会受到大燕国皇帝的重用。
安庆恩环视一周后,也将目光锁定在了那棺木之上。他刻意地疏远阿史那承庆,便是为了逃避自己的另一个身份。
安禄山举办这场酒宴,美其名曰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实际上也就是做做样子!
说什么交流感情,也不过是收买人心的幌子罢了。这在座的各位自然是心知肚明!
就在此时,阿史那承庆提起了立太子之事,安禄山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台下传来几声大笑。
顿时,殿内更是一片哗然,四周开始骚动起来,一众宾客也是面面相觑,并伴有轻微的议论之声。
“颜杲卿,你因何事发笑?”安禄山大喝一声,面色颇为阴沉。
“不为何事,只是看到有人睡相不雅!”
颜杲卿此言一出,场上的气氛越发地沉闷起来,任是谁也不敢言语。这话着实令安禄山下不来台,也让安庆绪脸上挂不住。
“颜杲卿,你原是个参军,幸得是父亲赏识,提拔你为常山太守,还赠紫袍于你,为何还要反?”安庆绪气急败坏,他自然听出了颜杲卿话中之意。
颜杲卿继续笑笑,转而问道:“安禄山原是个牧羊儿,幸得圣上的垂恩,并任命他为三镇节度使,为何还要叛国?!”
“我是奉旨征讨杨国忠。”安禄山冷哼一声,顺势将手上的酒盏扬了出去。
“敢问你自立燕国,自封皇帝也是奉旨?”颜杲卿面色转沉,也是一声冷哼。
安禄山当即被问得张口结舌,恼羞成怒,蓦地拍案大叫:“你降是不降?!”
“誓死不降贼!”颜杲卿随即大喝,说着也拍案而起,只觉得殿内一阵摇晃。
安禄山面色一会青一会紫,其表情相当丰富。他快步走近颜杲卿身旁,又以高官相诱说:“你若是降我,立封为相;若是不降,立即斩首。”
“大唐命官,岂能与叛贼为伍?”颜杲卿眼神坚定,态度坚决。
安禄山恶狠狠得逼问道:“你当真不怕死?”
“我为国而死,名垂千古,你叛国作乱,遗臭万年。”颜杲卿更是直接与其对视,坦然答之。
安禄山勃然大怒,便立即命人押下颜杲卿,将他捆绑在天津桥的石柱之上。
“你降不降?”安禄山极为不耐,却还是试探性地问道。
“死不降贼!”颜杲卿大义凛然,面部神情尤为坚毅。
安禄山已是怒不可遏,喉咙里发出一声大喊:“砍!”
刽子手一刀砍在颜杲卿胳膊上,顷刻之间鲜血淋漓。安禄山再次相问:“降不降?”
对方的回答仍是:“死不降贼!”
在询问过安禄山的眼神后,刽子手便又砍下一刀,并斗胆盘问一句:“降不降?”
颜杲卿昂首挺胸,大声历数安禄山勾结羯兵,叛国作乱,分裂社稷,涂炭百姓的罪行。
安禄山被骂得面红耳赤,已无地自容,心底的疯狂急涌而起。他强令刽子手为其上刑,遂割断了颜杲卿的舌头。
“降不降?”
那一片片殷红触目惊心,安禄山扶额而立,内心悸动之余,极力促使自己平静下来。
颜杲卿痴笑几声,眼前浮现着颜季明的笑脸。那混浊的眸子直望着长安的方向。
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方将一口鲜血喷到安禄山的脸上。颜杲卿依然是大骂不止,直到最后一刻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