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缩在调伏火里的山姥虚弱不堪,连人声都模仿不出,只能靠操纵凭依说话,原本被黑雾笼罩的真身露出,那是一条土黄色的无鳞蝮蛇。
“是……”
松波直道连一个字都不想多听,抡圆的薙刀干净利落,将山姥砍成几段,仍在蠕动的尸块被调伏火点燃,彻底烧成灰烬。
等到夕阳余晖散尽,清冷的月牙从夜幕升起,松波直道已经进入妙高山深处的山谷,来到一道气势非凡的瀑布前。
从岩壁上倾泻的白练如雷声轰鸣。
溅起的水花,像云雾般腾空而上,一颗庞大的枫木扎根于磐石之中,红叶盈满,青苔如碧。
皎洁月光下。
松波直道将薙刀绑在后背,像猴子一样灵巧地踩着岩壁的凹坑爬上顶端,然后折断了挡在身前的繁茂枝叶。
眼前出现一个幽深的山洞,里面,住着空相和尚。
松波直道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没有将它告诉任何人。
松波直道从腰间抽出长柄胁差,满是戒备地走进山洞。
洞外,枫木最顶端刻着两行无人知晓的汉字,字体俊秀圆润,却因枫木百年来的增长而模糊变形,显得有些邪气。
字里行间,不是木纹,好像能看到另一片情景。
上万条毒蛇盘踞在遍布黑火的山谷间,蛇鳞摩擦声浩浩,如百千金刚铃震荡。
山谷正中是片凹地,群蛇泌出的毒液和秽物随着地面倾斜滴涓流入,一缕缕斑斓的毒雾从凹地里升起,又被谷内风势吹得滚动,渐渐凝成小团,然后受到黑火炙烤而扩散,飘到空中转变为青黑色的云朵。
不知有多少片黑云如漩涡般交织在一起,阴沉的云层上,隐约有人形跌坐。
“他”被无穷无尽的雷电之蛇缠绕,出言却霸道至极,漫天雷鸣也只是陪衬,好像天地间只能有他的声音:
“吾即,大自在天”
“妙高山之上主,汝能违逆到几时?”
………………..
“暮木小哥,我们到底要逃去哪里,是最近的饭山城吗?”脸色惨白的村民背着大包小包,一边气喘吁吁小跑,一边问。
“说什么傻话,咱们给饭山城缴纳过哪怕一袋米?那伙杂碎武士早就恨着咱们。”另一个腿脚快些的村民急忙往回跑。
“咱宁愿现在回去找老爹。”比起妖怪,他好像更怕饭山城的武士。
“不去饭山城,向南,去埴科郡。”暮木没有停下脚步,做出解释。
“十几年前有武士在那里建了座大城,老爹和城里的小笠原家有交情。”
“老爹说,那一族很有威望,不出意外的话,会让我们留在城下町。”
“好,暮木小子,咱信你。”那人拍着胸脯,一阵风似地跑到队列前头。
直至夜幕降临,众人找到一个安全的洞窟,捡起枯枝堵住洞口,准备在里面稍作休息,等到太阳升起再出发。
虽然害怕妖怪追上来,但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视线昏暗的夜晚赶路更加危险,尤其是现在这样天寒地冻的时节。
啃了一块地瓜干,暮木独自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守夜,默默思索着。
老爹将所有人的安危托付给他,即使只是暂时,暮木也深感这份托付之难。
他没去过海津城,不知道那里的细致情况,诸如哪些忌讳不能犯,哪些人不能惹,哪些人要巴结之类。
更没把握小笠原家会提供帮助。
毕竟,和小笠原家有交情的是老爹,而不是他们这些没有武士身份的“下等人”。
而且,老爹没有给他可靠的信物,导致他们也许连向小笠原家求援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村子是全依赖老爹的威望而团结起来的“惣村”,自成立那天起,就没给任何武士缴粮服役。
所以在哪怕是少有的秉持义理的武士,也会给他们全村人判死刑。
当时时间紧迫,在暮木离开之前,老爹告诉他的事很少,每句话他都记得清楚。
其中有一句是:“为了抵御其它国家的武士,才建起了那座海津城。”
稍微动脑子想想就知道,这类城砦的戒备一定极其森严,外来人入内必然要接受周密盘查。
他们很可能在进入城下町当天,就被巡逻的足轻抓住,没有余裕时间解释。
坦白说是惣村人,当场格杀。
编不出可信身份,严刑拷打。
“老爹,你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暮木面露苦涩,可在黑暗的山洞中却无人能见。
再想,如果老爹和小笠原家的交情真的牢靠,为什么老爹宁愿举办山神祭典,也不向小笠原家借点米应急呢?
老爹一大把岁数,比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更清楚山神祭典的危险,更不是死要面子的大呆瓜。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小笠原家和老爹只是略有往来,微不足道的小忙会帮,但请求稍微麻烦一点,小笠原家会选择漠视。
都解释通了,虽然暮木不是武士,关于武士有多么冷漠混账这一点,他自诩领悟颇深。
暮木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里面是那本老爹特别嘱咐他从地藏下带走的经书,也许是经书中确实蕴含不可思议的法力,庇护着他们,刚刚带着村民一路逃奔,累是累了点,意外地没遇上妖邪。
“难道这是信物?亦或支付给小笠原家的谢礼?”
“老爹没这么说,应该不可能。”
“如果去其它城砦,被抓住的可能低一些,要不要赌一把?”
石壁又冷又硬,还有湿滑的苔藓贴在他后背,让暮木觉得恶心,不禁怀念起铺着松软榻榻米的暖和小屋。
没多久,脑袋昏沉沉的,暮木决定还是先去海津城,心态舒缓,把斗笠扯下,遮住脸,和其他人一样睡着了。
暮木睡着后,石壁上悄然睁开了一颗巨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