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剑,明明没有任何招式,没有任何花巧,只是直直地刺过来而已,乍一看破绽百出,可是当他真正刺来时却全无漏洞可寻,像盈满杯子却不溢出的美酒,像覆巢之下无不破裂的卵!
蔚无瑕的银锤停在雪魂剑之上,任蔚无瑕如何加送内力也无法再下压半分,东风销魂的剑尖轻颤,却是一点点,一点点地逼近蔚无瑕的心脏!蔚无瑕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处一阵迫人的寒凉,而且,那凉意在越逼越近!
好个蔚无瑕,即便身处如此绝境也毫不慌乱,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眼睛如猎鹰般敏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东风销魂,想要从中找出破绽!若是普通人陷此危局,不是惊慌失措,怕也早就放弃了生的希望。而蔚无瑕此刻的感觉,却与他巅峰状态时一样敏锐。也许,就是这最后一刻细微的信念差别,就是生与死的差别,也成全了英雄与普通人的差别。
得益于他的临危不乱,蔚无瑕发现,东风销魂使出的这一剑的确是无懈可击的,要想破了这一剑,那是绝无可能。但,这出神入化的一剑,毕竟是由人使出来的,剑本身可以没有破绽,但是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破绽!
他先前的思维陷入了一个困境,一直在苦苦思索如何打败东风销魂的剑。可东风销魂使出的乃是天下第一剑,他是折不断的。既然如此,他何不折断东风销魂这个人!如同取掉蒙在眼上的布后,只有站在更高的山峰上,才能看清脚下迷雾的源头。
蔚无瑕嘴角露出一抹隐逸的微笑,醉生踢倒眼前的一名弟子,转身遥遥看到他的笑容,心头掠过一阵不好的预感。
蔚无瑕内力一转,忽然将银锤收了回去。东风销魂讶异,不知蔚无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乃是当世一流高手,怎会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此刻他的剑尖再无阻滞,向蔚无瑕胸口送去,眼看蔚无瑕就要被东风销魂的剑穿胸而过!
就在这时,蔚无瑕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再次出手,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收回手一样,一锤砸向了东风销魂握着剑的右臂!
东风销魂一向以右手使剑,如果砸断了右臂,就再也无法使出他巅峰时的剑法了,他将再也不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不再是天下第一剑客的东风销魂,嗜剑、却无法拿剑的东风销魂,还能被称为东风销魂么?
二人心中都清楚,当东风销魂的剑刺进蔚无瑕心脏之时,蔚无瑕也将砸断东风销魂的手臂。但,一个人若是没了手臂,还能活着,若是没了心脏,却是万万活不了了。若是他们都不收手,蔚无瑕会死,而东风销魂只不过会失去一条手臂。
但,东风销魂是剑痴,他毕生的追求,就是剑道。对于东风销魂来说,失去手臂,便意味着要他亲手葬送自己一生的梦想。
是她的愿望重要,还是一生的梦想更重要?
不能握剑的自己,还能保护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么?!
东风销魂当然可以避开蔚无瑕的这一锤,但如此一来,他使出的这一剑也会落空。
他再也使不出这样完美的第二剑了。
难道这就是蔚无瑕打的如意算盘?他赌定东风销魂不愿用梦想来交换他卑鄙的性命?
东风销魂没有更多的思考时间。刹那间,东风销魂已下定了决心,他的剑毫无停滞,笔直地向蔚无瑕的胸口刺去!
为了那个愿望,他竟甘愿放弃自己一生的追求!
眼看东风销魂的剑就要抵上自己的胸膛,蔚无瑕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东风销魂只觉那微笑令他的头发丝都不舒服极了,下一秒,他便明白了蔚无瑕那微笑的意味。
他的剑尖传来的触感,不是柔软的肉体,而是触上了一层柔韧的、似软金、若流云的材质,东风销魂这一剑何其锋锐,纵然是金石、铁块,这一剑亦可劈开,可此刻他的剑尖搭在蔚无瑕胸膛上,离他的心脏只有薄薄一层之隔,却是怎么也刺不进去!
东风销魂反应何等之快,立刻猜到蔚无瑕穿了护身宝甲!天下间还有什么样的宝甲能阻得了东风销魂的一剑?何况这非金非玉、似软还韧的触感,那定是用一万根武林高手的骨头、混着一百团蚕丝制成的——天下第一甲“万骨甲”!
怪不得蔚无瑕敢有恃无恐地接这一剑,原来不过仗着护甲之利!
好卑鄙的蔚无瑕!好无耻的蔚无瑕!
他本是天下第一高手,即使不倚靠着护甲之利,亦可轻轻松松地战胜东风销魂。他却偏偏选择了欺骗的招数,这样他就能以最小的代价,在一招之内赢过东风销魂。他甚至不愿意多花一丝力气。
有如最精明的魔鬼。
当此刻,东风销魂已退无可退。他唯有以他的肉体凡胎,催动雪魂剑穿透天下第一甲,从而刺中那躲藏在胃甲后的狡猾心脏。
东风销魂眸中寒芒一闪,全身每一处都在不断地凝聚剑意,如同即将结冰时布满水中的冰丝。
霎时间,冰冻成了,滔天的剑意从东风销魂体内涌出,有如实质般翻涌而起,与天上的云朵纠缠交错,它们转了一圈,似是无处发泄,只好向下直落,涌回了雪魂剑中!雪魂剑寒光闪闪,挟裹着雷霆之威,一剑向“万骨甲”斩去!东风销魂已发挥出了自己实力的百分之一百二十,这世上,唯有蔚无瑕能逼得他如此!
东风销魂的剑尖不住颤抖,剑身上反射的宝甲光芒忽明忽暗,看来就像要融化一般,东风销魂的鼻尖沁出一滴汗水,还没落到地上,只觉手臂一轻,前方再无阻滞,他集毕生之剑术,聚滔天之剑意的一剑,终于穿透了天下第一甲“万骨甲”!
饶是以东风销魂的定力,也不由心下大喜,东风销魂心下狂跳,剑尖毫无犹疑向前递去,只觉切到了一个极柔软、极温暖的东西,那温度明明不可能透过剑尖传过来,东风销魂却真切感受到了温暖。
就在这时,东风销魂见到自己握剑的手臂被蔚无瑕的银锤砸断了。
之后,才是一阵像是可以腐蚀头皮一样的剧烈疼痛从手臂上传来,像是只过去了一瞬间,又像是过去了很久很久,东风销魂面白如纸,被蔚无瑕砸断的一截手臂以一种诡异又可笑的姿势挂在他剩下的胳臂上,手指仍然紧紧地握着雪魂剑。
鲜血,渐渐从蔚无瑕胸口沁出,将他的胸前染得更加鲜艳。
蔚无瑕却毫不在意地用银锤轻敲了下插在自己胸口的雪魂剑。只听“叮”的一声,随着长剑的落地,东风销魂被砸断的手臂也彻底掉到了地上。
原来,当东风销魂的剑穿透了天下第一甲,刚刚刺进蔚无瑕胸口肌肤之时,蔚无瑕的银锤也在这时砸断了东风销魂的手臂。东风销魂剑法已毁,而蔚无瑕不过受了点皮外伤。他甚至可以轻轻弹掉刺在自己胸口的长剑。
蔚无瑕一击得手,其势不停,只见月光之下,银光闪烁,蔚无瑕已一锤砸向了东风销魂的脸!
东风销魂神智被手臂剧痛牵引,反应不若平常,勉强向后一跃,满以为可以万无一失地避开,身子却只掠出了他想象的一半。
东风销魂这一跃虽然避开了面目,但蔚无瑕紧追不舍,如毒蛇吐信,银锤落下,眼看就要砸上他的胸口,他会落得个和青衫殿殿主青天一样凄凉的下场!
眼看银锤横在自己胸前,自己甚至感受到了那迫人的重量。东风销魂心头忽然掠过一阵轻松,他的眼光越过面前的蔚无瑕,一直向远方看去。
远处,一个身穿绿衣的女子好像在拼命向自己这边跑来,却被身边的红衫人绊住了脚步。她绿衣鲜艳,她的美貌却比那身衣服更为耀眼。她珠泪盈盈,好像大声疾呼着什么,自己却听不清楚。
她……在说什么哪……也许自己一辈子也无法知道了。
好想知道。
这样想着,东风销魂不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