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清
《红楼梦》华服美裳无以伦比,《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爷爷曹寅曾任江宁、苏州织造。曹家自然就有各种精美华贵的御用丝织贡品。《红楼梦》中王熙凤记不清的那“软烟罗”就精细软薄得很,是世上的稀见之物。
清代的江宁、苏州织造所用的物品用途是不一样的,江宁织造是为皇帝作御用的织品。在《红楼梦》里可以看到有南京的云锦,暗示秦淮旧梦,但也有一些隐寓满绣风格的丝织品。满绣是满族特色的刺绣工艺,有着传统的满族民族风格。
宝钗看到袭人为宝玉绣肚兜,红里白绫,红莲绿叶,五色鸳鸯,称为“好鲜亮活计!”,这里就带有满绣的特点,满绣与汉绣不同,色彩凝重,彩丽明快,红绿相配并不是很协调,但却正是满族人强烈的民族特色风格。红色是满绣中经常使用的色彩,清代人做的肚兜也多以红色为主。
从袭人刺绣的针法上,也是颇有争议。清代的徐瀛指出:“袭人替宝玉绣兜肚,宝钗走来,爱其生活新鲜,于袭人出去时,无意中代绣两三花瓣。文情固妩媚有致,但女工刺绣,大者上棚,小者手刺,均须绣完配里,方不露反面针脚。今兜肚是白绫红里,则正里两面,已经做成,断无连里刺绣之理,似于女红欠体贴。”
白绫是绣底儿,绣鸳鸯戏水、红莲绿叶,再衬上大红里子,这样的确是不露针脚,但是不是一定要里子和正面都绣完,才算是“白绫红里”呢?这也不尽然。
因为满绣之中就有一种绣法是叠绣,也就是“堆绫绣”,是加物绣法。刺绣者要先将绫缎、彩布剪成各种需要的形状,然后进行叠压,再沿边刺绣缝牢。也就是说可将白绫和各式剪好的彩绸一层层叠堆压紧,最后缝压在红里子上,绣出来的鸳鸯更有立体感,有一种浮雕的效果。而这种技艺极复杂,却是正里两面都可以绣到,也大约可算是“白绫红里”,不露针脚的。
还有宝钗绣的是两个花瓣,也就是很可能她按着绣样刺的是轮廓,那么她也许会用一种针法,那就是补花绣法,贴布绣,用针来补花,这也是堆绫绣的一种方法。当然,如果只是绣花瓣的轮廓,也可以不用贴花,用盘金绣等方法完成。
更重要的是,袭人是将针放下,就忙别的事去了。宝钗却是不用再穿针的,而是直接绣下去,如果说袭人已经完工,宝钗要再加工,就必须重新穿针引线。所以袭人显然没有完成,宝钗才能代刺。
而且,满绣和苏绣等的一大不同的就是满绣一般不劈线,而是用一根粗线直接来穿针做活。那么宝钗要做花瓣的轮廓,竟不用再另行加线,再劈线,就可以用同一根线来做,这也是符合满绣特点的。
晴雯所补的雀金裘,是俄罗斯国用孔雀毛拈了线织的,这是相当名贵的。清代也有天鹅绒缺少,而织品质量不过关,必要等外番再来进献方能补上的事。乾隆三年三月十五日,太监传旨向苏州织造官海保要线天鹅绒一疋。海保家人六十五汇报:“查此天鹅绒系属洋里所织,苏州各处寻觅不出。必须俟上秋冬之间,洋船到时,方能办买。”
晴雯补裘是最为光彩的情节,书中写:“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牢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纫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线之法,先界出地子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
清代就有很多种绸缎,比如蟒缎、倭缎、云龙缎、金黄云缎等,但是宝钗的雀金裘是烧了个洞,是要有羽毛的感觉,但关键是没有相应的孔雀毛拈成的线。晴雯可能用的是蹙金针法。这种针法就是要分界线,原是可贴羽毛的,但这又是办不到的,可她能以平凡之针法,却用奇技把相似之线来织衬成绝品,这才是晴雯。
启功先生曾论说此书中之服饰有实写,有虚写的。其实,书中之绣法和笔法相似,皆如织天衣,融各家之所长,隐露出时世。《红楼梦》的服饰里面包含了很多信息,寓虚于实。作者并不满足简单刺绣技法描绘,更要把人物的性格和情节走向埋藏在其中。
宝钗精于女红,却层叠而不吐露心思;袭人与宝玉之关系已点出;晴雯以分界之法,却为补引火烧身之祸,想来亦有深意。
《红楼梦》华裳丽服的外表下藏着无数的无奈,实是原应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