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清
小青又来说《红楼梦》了。这是一部怎样的奇书,在清朝之时,有女子因读《红楼梦》而痴狂而死,又有书生因连月读《红楼梦》,悲伤痛绝,不能自己而死。有人认为这是一部宿命论的书,只有悲伤,没有给出药方。不错,出路也是绝路,人生之意志破碎,在无所不在日常生活之中的悲伤,被作者尽情写了出来。
所谓的意识形态,是有关人生价值、意义等等,说上去,很高大上。其实就在日常的行动之中,无不渗透着意识形态。宋明理学,就是天理,都是藏在每一秒,每一分钟的日常行走坐卧之时,传统礼教中不合人情之常的,也被统治者特有的等级制度而渗透在国人之骨血之中。
其实,道德本应是不断变化的,分为基本道德与社会道德,比如社会道德里本无贞洁之观念,可是到了后来却成了一座座牌坊,要求女人如何守节。一些污浊的思想就开始披上了温情的面纱,来束缚人性。
到了明代,王阳明的人心即良知,讲求用人心来考量先天之理,而不是盲目之信念。明代的学者李贽有童心说,而《红楼梦》对整个当时社会对人格塑造的要求,已有深深的反省,所以提出要保存真性情,留存天真。
中国的传统伦理是以家为单位的,由家而国,可是这个家是不是指自己的小家庭呢?不是,古代有千乘之家,是一个个的小县,是要以此集体为利益,而不是某一个家族。而儒家的学说中也君父若出问题,作为臣子的都是需要进谏的,否则才是不孝。如果盲从任其胡为,导致家国被灭,则也是臣子的缺失。
然而这些到了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就都变了味道,都会认为叛自己家族者就是罪魁,是欺师灭祖。所以贾政一看到宝玉有一些违反常情的举动,就认为他会叛父叛君。如果一个人不能保自己的家,就那就是恶人,而不论是不是他的家族,他的君主、长辈是不是有罪恶。哪怕是说一丁点儿的不好,也是不孝,不忠的人。
也就是说不论是非,只要保住自己家的就是英雄。这种逻辑来看,那薛宝钗就是典范,不以顺逆,只讲顾全自家的名誉。其实,宝玉早早对一些愚忠的人就是有怀疑的。但是大环境就是这样要求的,所有意识或意识不到的每个人都要这样做,不然就是异类。比如袭人怀疑薛蟠说的宝玉与金钏之事,宝钗就立时出言加以掩饰。虽然她心里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这个出口无心的大嘴巴哥哥薛蟠说的,但只要是关系到薛家的人,她就必须来保,而不是此事真相如何,是非如何。
从贾母来看也是如此,贾府之内已经内囊尽上来了,连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都看出来了,贾母自己也知道王熙凤的作为,可是她却也要顾着体统,而不愿大力推动改革,也不许说贾家有半句不好。
因为奶娘及婆子们在大观园聚赌,早就有了形迹,连林黛玉都知道薛家的人也有参与吃酒耍钱,但是黛玉并没有说出来。黛玉是知道是不妥的,她说过:“如今我们也这样,以后怎么说人?”,但她也去为迎情求情,这就是没有法子,虽然她知道长远是有问题,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从之。而薛宝钗更是有心机,因大观园出偷盗之案,就将角门给锁了,这就是防着别人说薛家。
所有的问题,都是乱自内生,从一个个小漏洞,一点点扩大起来的,一个家族也是如此,“家丑不可外扬”,自家出的问题,就算是烂了,也要在肚子,不能说。
贾母雷厉风行,抓了几个大头目,不顾迎春的关系,也不顾众人的求饶和苦劝,必要重罚。看上去是很推动革新的,可是雷声大雨点小,之后的贾珍照样还是聚赌成性。在扭曲的伦理意识与家族阴影遮蔽之下,每个人的婚姻也是不自主的,只有长辈认可的人,才是可以结婚。
但是自我也就这样的被压抑下来了,没有人想过本心如何,当以何种方式来解救沉沦的世道,而皆人人自顾其私,自保其家,而不置于邦国于何处。
最终,满纸荒唐言,树倒猢狲散,仅有一点青春气息,一点美好也变成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就是悲剧的本体问题,是理念与现实的对立反差。
幸好《红楼梦》并没有完全绝望,比如他写了巧姐的生活,沦落成平民之后,又能够回归到初心。比如宝玉悬崖撒手,则看透人生,而寻求新的彼岸。
家是与生俱来的安全与依靠,但它不是完美的,而以更广的概念去理解,则要与更广泛的人生层面相结合,才会留下更多鲜活的空气,让人活过,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