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光芒散去，待睁开眼时，从未预料到这个梦域中竟然有这样明媚的阳光，众人的眼睛都被光刺到，好久才适应。此刻他们六人在一石砖广场上，广场旁建有大大小小或粗糙或精致的石屋，棋盘般绵延成片，但它们都远不如石屋后的山壁夺人眼目。

　　“喵了个咪的，这么大的佛！”乐无异将右手搭在眉上极目远眺。那山壁被内挖作方形，里面修筑了一尊数十丈高的彩色的立佛像，佛像身披红色袈裟，左臂自然下垂，右小臂抬起手捏佛印，眉目圆润、长耳至颌、嘴角带笑。山壁其他地方还有其它方形山洞，大的能有一间两层民房大小，小的也有一扇门那么大，内部似乎都修了佛像。阳光大好，视野开阔，众人甚至能看到佛像背后的山壁内侧三面都画满了壁画，一整座山壁上足画了成百上千的人物。

　　岑缨拊掌道：“这里是龟兹！我在《佛国记》中看到过，龟兹的佛像和石窟冠绝西域，国民笃信佛法，国内每年都有极大开支，用于购买颜料绘制壁画和给佛像上色，每逢节日，国内上至国王宫妃、下至平民百姓，都会着新衣赤脚来到广场上跳舞。”

　　“龟兹乐的那个？”乐无异问。

　　“嗯，可能是数百年前或是千年前的龟兹国，不过它既然出现在这里……我们现在见到的这些应该是都被毁掉了，”岑缨惋惜道，“如果是夏公子的话，他应该能看出这佛像和石窟的形制，这方面即便是秋师兄也没有他那么了解吧？”

　　北洛将妖力注入麖兽角，执麖兽之角再行探查，金色光华自他脚下呈圆形向外扩散，直到扩散出数里地，那麖兽角轻轻“嗡”了一声。“走，干活。”北洛将之换到左手上，右手划开一道空间裂口，招呼众人穿过。

　　裂口那边是大佛的左肩，一落地云无月便结手印，所有人身上覆上了一层淡紫色的妖力罩子。在这个位置，更能感觉到这尊佛像多么壮观，其后面与侧面石壁上的壁画绘制得多么精细。站在此处可将整个龟兹纳入眼中，看梦域中太阳的高度，时间尚未到正午，整座佛像沐浴在朝阳里，带着不算炽烈的暖和。云无月将手搭在北洛的左手上，注入她的妖力再行探查，一道紫色的细线从她所在的位置延伸到佛像肩侧的石壁上一处靠下的石窟，能看到三只麖兽在分食一具同类的尸体。

　　“这个梦域里只有这三头麖。”云无月道，话音刚落，姬轩辕已然弯弓搭了三支箭射了出去，每一箭都刺穿麖兽的左眼或是右眼直入脑部。北洛再次划开空间裂口好让众人通过，这一次是开在了那石窟内。此次在梦境中捕杀麖兽也有为闻人羽多收集些苍玉的原因，他同姬轩辕挖取麖兽腹中的苍玉，乐无异和谢衣负责冲洗、整理和入袋。岑缨本也想动手帮忙，姬轩辕却道：“小缨子，我来说，你画一张图。”

　　“先按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将先天八卦的方位在图上排出来，”他掏出麖的肠胃，在即将划开肠壁时，执匕首的手一顿，“你先退远些。”

　　岑缨下意识退了一步，突然反应过来：“啊？没事的前辈，您继续说吧！”

　　“好。乾坤、艮兑、震巽、劳离两两相连，中心标‘休循’，巽、乾二线取中点，相连，再取中点，”他“哗”地割开胃，无数沾着消化液的碎肉掉了下来，“这个位置标你之前说的‘精绝’。”

　　“精绝？”

　　“对，乾位可以先标龟兹。我们进入的第一个梦域在劳艮之间，还有捐毒……捐毒大约在坤位，或是坤位线、以及坤艮二线间的中点，三者取一。”

　　岑缨的笔停了：“中点？前辈这是说，还会有比捐毒阴气怨气更重的地方？”

　　“那大概就是真的古墓了，”北洛扯出一截肠子，抠出苍玉递给谢衣，他由谢衣联想到谢衣怀里那张羊皮纸，盘算了一下，道，“啧，休循国……得再问那个苏两句。”

　　“苏公子不是说他不知情吗？”岑缨问道。

　　北洛哼了一声：“那棵树嘴里就没一句实话。”

　　岑缨很是不解，她绕过诸人到北洛旁边，认真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明明就身在休循国内，还掌控着那迷阵，却还说自己对休循的事不知情，那唯有一个原因能说得过去，就是他附身时休循已经灭国，”北洛站起来，指着地上的麖兽尸体道，“你也看到了，这些玩意儿在分食自己的同类，也就是说它们饿的时候根本什么都不顾忌。没有阵法，也没有法宝护着，凭什么那棵树依附的尸体在休循灭国后就完好无损等着它来附身？他在休循灭国后才附身的解释怎么站得住脚？”

　　“都过去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也有可能原先有护持尸体的法宝或者阵法啊！”岑缨反驳道。

　　“这样说好像不太对啊……法阵和法宝总有一天会失效，到时候不还是被吃？”乐无异抬头插了句嘴，“既然已经知道不论如何自己的尸体会被麖啃食，又怕被吃掉，那为什么不干脆毁了自己的尸体？”

　　“唔，这倒是……”岑缨点头仔细思索，“苏公子说他是误入休循，却一举掌控了休循的法阵，这说法太不对劲了。而且北洛和睚眦战斗时他也更像是在坐山观虎斗……他为什么要骗我们？有什么好处？”

　　北洛挑了一下眉：“反正终于可以离开休循这个鬼地方，离开前说几句为了公义的漂亮话哄‘我们’高兴，有什么难的？”说着，北洛瞥了姬轩辕一眼。姬轩辕笑了笑，仍旧有条不紊地处理手里的麖兽尸体。

　　岑缨咬着笔杆埋头想了一会儿，又举手：“不对！这一切的前提是那个人在休循灭国时死的，如果他是灭国后死的呢？比如专程回来殉族？这样苏公子附身的话肯定什么都不知道啊！”

　　北洛一怔，他想了想，低声道：“不是殉族。”

　　“哎？为什么？”

　　“小缨子，”姬轩辕笑得很温柔，他仰着头，看着岑缨的眼睛，认真解释道，“真心实意想要殉族的人，是不会在意自己尸体如何的。”

　　“……也对，毕竟已经没人可以托付身后事了。”岑缨想起了那对自尽的蔡家的夫妇。这句话说完，她低下头认真写写画画，没有再追问有关苏的事。

　　几人闷头处理了一会儿苍玉，突然有人开口：“其实——”

　　所有人都看向出声的乐无异。乐无异窘迫地抿了下嘴，终究是还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其实苏公子只是没全说实话，但睚眦和麖确实被他囚困在法阵里，救闻人时他也帮忙了，那多相信他一些，也没什么错么。”

　　岑缨抬起头，震惊而有些欣喜地看向乐无异。

　　云无月捋着头发道：“有时一字之差，便是瞬息生死。”

　　“这个道理我知道~嘿嘿，对陌生人，防备是肯定要防备啦，有时候熟人还话到嘴边留半截呢，”乐无异转头，对着云无月笑道，“但在认真防备的同时，不惮以最大的善意去相信对方，这样不是更好？”

　　北洛道：“这很难。”

　　“我也知道这样做真的很难，或许穷尽一生都免不了要上当受骗，闻人也总是骂我呆瓜……反正我只是想做个偃师，不修仙也不求长生，既然这一生这么短，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不会错过任何一份善意，也不要错过任何一个对我好的人。”

　　“额……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乐无异看着停下手里的工作，将他围了个圈的五对十只一眨一眨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挠头。

　　谢衣露出了笑容。乐无异更是窘迫了：“谢伯伯，你、你们别笑话我……”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年轻时的旧事，”谢衣摇摇头，满脸怀念，“无异，你是个好孩子。”

　　瞬间乐无异的脸又红成了猴子屁股，挠脑袋的手恨不得把头发揪下来。

　　岑缨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抱着画册探头探脑地提醒道：“谢谢你啊乐公子，不过……你的右手……才刚抓过麖的肠子……”

　　“啊？糟了！我的头发！”乐无异一声惨叫，从地上蹦起来满世界摸水壶找皂角。

　　“哈哈哈哈！”除了云无月外的所有人都不客气地笑了起来。北洛笑着拍了拍莲中境，不一会儿皂角和水袋都落到了他手里，岑缨从北洛手里接过，一抬腿跑向躲到角落里的乐无异。

　　这一冲就冲了好久，回来的时候乐无异顶着一头湿毛，对处理完所有东西的三人二妖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你们可别回去告诉闻人啊！千万不能告诉她！”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彼此互看一眼。姬轩辕拿出那枚栯木叶子，道：“这里要封闭起来，该去下一个梦域了。”

　　“封闭？”乐无异愣了一下。

　　姬轩辕点头，他摩挲着那片叶子：“为我们引路倒是次要，它真正的作用是改变苏公子留在每个梦域的灵力，将原本串联整个阵的灵力修改为封闭单独梦域。我们如果想离开休循，这是必须要做的事。”

　　岑缨精神奕奕地抱着画册，右手握拳于胸前一竖作鼓劲状：“走吧，这是第一个梦！前面还有西域三十六国等着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