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玲,好了,别哭了,自己在这儿憋着,对你不好……走吧,找人倾诉一下更好,到我办公室去聊聊吧……”王主任说。
医院里所有的人都称她“李姐”,只有一个人永远是只叫她“李玲”。这个人就是王主任。
“对不起……没想到你们会听到找来……”我们一边由王主任带着向他的办公室走,李姐一边很窘迫地说着。
我突然想,我有必要和他们一起去办公室吗?
“我还去吗?……”我向王主任问道。
“去吧!”李姐突然拉住我的手。“你也去吧!”
我的心中充满了各种异样的情绪,有好奇,有疑惑,有激动,有同情……
我感到李姐的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李姐把我的手抓得越来越紧了。
“王主任,真上对不起了,这事……就觉得好像在做梦一样……”李姐开始了她的叙述。
“那次关大夫给我做催眠术以后,我突然想起,记忆中我好像去过咱们楼里的一个地方,就像是在梦里一样的一个地方。回来后,我就在楼里找,似乎是就是在管道间里,我就找到了这个小屋……
“在小屋里,我看到有三幅十字绣,其中一个就是小姜要找的,我也不记得它是怎么到那间小屋的……其中有一幅是我的,有两幅并不是我的,我就把它们都给您送去了,还记得吗?……
“啊……”王主任回忆着:“对了,小姜那幅十字绣我转天早上就放到了小姜的床头柜上了……”
我也想起来,那就是我的十字绣回来的日子,也就是第一次我听到哭声的那天。
“那以后随着继续治疗,我想起来,应该就是我从小然那儿拿走,放到那里的,但我确实是没有一点记忆……”
“不……不……没有你的错……”王主任打断了她的话,“你不会记得……”
“小姜,告诉你吧,”王主任转身对我说:“那次你曾告诉我,李玲最有机会拿到十字绣,我就想起几年前也曾经有过丢失十字绣的事,我觉得李玲可能有种心理病症,这种病会使人在心理上似乎忘记某些曾经给了他强烈刺激的事物的记忆面目,而且在再一次见到这种事物时处于一种强迫状态,陷入一个失忆状态,做出一些自己也不记得的事情。我就请我一个朋友,关昕医生,他是个心理医生,给李玲做了一次催眠,发现确实有这样的问题。随后他就陆续给李玲做了一些治疗,那两天就是让你替的班……”
我想起来了,那次王主任曾经说过李姐有事出去两天,让我帮她照顾小然姐,为此王主任还多次感谢过我呢……
“从那以后,我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感觉自己变多了……”李姐又继续说。
我突然明白了,李姐的变化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可能是放下了心中的什么,人的性格好像都有些变化……
我们谁也没说话,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李姐接着说了起来:“今天,吕小然的话,勾起了我很多心事……就像是做梦一样,我又不由自主地进了那个小屋,想起了我们过去的很多事情……
“既然你们看到了,就跟你们说说我的事吧……我真的很想找个人说说……
“我是滨海市人。下乡回来,就在滨海医院工作,76年的唐山大地震,滨海市也震得很严重。我过去的丈夫,在大地震时因为救人,被余震倒下的楼砸伤了,好在我那时是护士,他就住在我们医院里。可在他住院的第三天,他也是说不打算连累我,带着一条断腿和浑身的伤,趁我在抢救伤员时,借口转院,离开了我们医院,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的理由,和刚才小然说的一样……他不能再让我跟他受牵连……找不到他以后,我在我们医院的那个小屋里,哭了很多天……
“什么?那有这样的丈夫?”我不解地抢了一句。“就说为了不连累你,一走了之,连老婆、家都扔了?”
“不,说起来,他那时已经不是我丈夫了……我们刚巧是地震的前一天离的婚……
“病人转院那么容易吗?”我问。
“大地震以后,伤员太多了,根本顾不上……谁愿意走,没人阻拦……”
我茫然了……看起来李姐和他丈夫感情很深,可是又怎么会是离婚了呢?
李姐继续讲着:“我在滨海医院工作时,我在我们医院楼道的管道间后面,发现过一个从来没有人去的小屋,可能设计时是为了放工具的。那时我们还在交朋友,他叫肖雪生,从我发现那个地方,那里就成了我和雪生的小天地,雪生来找我,我们常常在夜里偷偷在那里说话……咱们医院的楼,刚好和我在滨海市的医院的楼基本相同,好像它们是用类似的图纸盖的。所以这里也有这么一个小屋……”
“但在我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进过这小屋,谁知我实际上我确实进去过,但我自己都不知道,就像是梦游……直到关大夫给我做催眠和治疗以后,我才想起来我还是去过,而且把那幅十字绣挂在了里边……
“那幅十字绣,是我们结婚那年,雪生设计,我绣的,是我们结婚的纪念……
“那时就有执子之手?”我好奇地问。
“不,我看了你的执子之手,它们不一样。我那幅,纯粹是雪生自己设计的……
“他也懂十字绣?”我问。
李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我想,这其实不用问,李姐十字绣绣得那么好,她丈夫熏也让她给熏懂了。
“李姐,你们结婚几年?”我问。
“三年……该死的三年……”
“那你们……没有孩子吗?”
“不,实际上是有孩子!可是,那是雪生走了以后才知道的……要不,就不可能离婚了……
李姐一下子又激动了起来,俯下身,哭了起来。
她呜呜咽咽地说:“就是因为没孩子,我爸才逼雪生和我离婚,因为当初他就一直不同意,后来讲好,那是我爸同意我们好和结婚的条件……当时他说他退一步,同意我们好,但是如果三年后我们仍然不能有孩子,我们必须离婚!”
还有这种混蛋家长?怎么会这样?
“我一直想让我爸改变想法,但他也太固执了……后来,雪生只好接受了,他说他也是为了我好……”
“后来不是有孩子了吗?”我又问。
“可是已经找不到雪生了……怎么找也没找到……”
“那……你是一直在等他?……”王主任插了一句。
“嗯……但是我对谁也没说过,根本不愿意说……这里的人都不知道……”
好一阵子,我们都没有说话。深夜的病房里静极了,只听见办公室里的电钟嗒嗒的响声。
“肖雪生当时在什么单位?”王主任很冷静地问了一个重要问题。
“滨海教学设备厂。”
“你爸你妈是怎么想的?他们现在也该后悔了吧……”我问
“就在那次地震中,我爸妈都遇难了……就在我们离婚的第二天……”
“那你们的那个孩子呢?“我急切地问道。
“没有了……“
“生病?”
“不……我一个人看她,有时候顾不过来,在她一岁多时,一次外出买东西,被人偷走了……”
啊?可怜的李姐,你的命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