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看到我们几个人都没有睡意,他就对李姐说:“李玲,如果你想说,你就接着说说吧……可能在这个时候,倾诉一下更好……”
李姐开始讲述她曲折的故事……
“那是在1968年9月18日,那一天,我们乘坐的火车专列,经过了二天一夜的开开停停,来到了黑龙江省和内蒙的边界,一个叫讷哈的小地方……
“我们是滨海市大规模下乡的第一批中学生,我们的火车,是知青大规模下乡的第一条专列。仔细想起来,也许下乡是我们那一批中学生最好的出路……
“当时我们都以为,我们会在这里永远地生活下去,基本上将在这里渡过一生……
“我们来到的地方是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五师的一个团,这个团分布在日本侵略中国期间建立的一个叫“查哈阳”的垦区,面积很大,有十多个营的编制。
“在火车上,各个学校的带队老师、下乡的原学生干部和兵团来接知青的领导们就把这一火车的一千多人分到各个营。我分到的,是离讷哈最近的一个营,当时叫十营。
“当火车停下的时候,大家望着窗外,那黑洞洞的神秘的土地上,伏着一条莫明其妙的黑色轮廓,它是什么?谁也说不清,大家的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心情……
“按照刚才在火车上的分配,我们三十多个人踏上了一条泥泞的道路,离开了火车和嘈杂的人群,向那莫明其妙的黑色轮廓走去。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手电筒的光亮在这个世界上竟是这样渺小,它那无力的、昏黄的灯光是那么惨淡地照在间或有水的地面上。
“‘小心!水!’前面有人停在那里叮嘱着,我听出那是一中同学赵兵的声音……
“那时滨海市很多高中校都是男女生分校的。我们这一队人只来自两个学校:一个是滨海最有名的男生校男一中,一个是滨海最有历史含义的女生校女六中。尽管‘**’中学校都换成了各种“革命”的名字,但人们还是这样的称呼它们……
“我们走进了那神秘的黑色当中,原来这是一片树林,树林的背后有一堆普通的平房,那就是十营营部。我们从这里开始了我们走出学校门的人生的第一步……
“我们到了……
“从马车上取下我们简单的行李,我拖着我的沉重的包吃力地走着,一个高高个子,瘦瘦身影的男生走过来帮助我提起那个包,这个包一下子显得轻了。借着路边的灯光,我看到了一个似乎是非常熟悉的脸庞……
“‘谢谢!我自己来吧!’我只说了简单一句话。
“没有任何回答,我觉得他只是把包抓得更紧了。
“你叫什么?’我又问。
“‘我叫肖雪生……’他回答道。
“那么面熟……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我暗自飞快地回想着,但没有答案……
“我又看了看那熟悉的脸,这张脸消瘦又带着几分秀气,看着是那么熟悉和可爱,我突然有一种感觉,我觉得好像我产生了一种可依赖这个人的感觉……觉得在我长大起来的二十年里,我脑子里一直在等待着这样的一个人……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词——‘一见钟情’,难道这就是所说的一见钟情?我感到有些心慌意乱……
“这个灯光下层次分明、有着木刻般明暗分界的消瘦的面庞,永远的,永远的印在了我的心上……
“在这以后的几十年里,我的脑子里一直闪着这一幕形象……直到……直到刚才,你们在那个没人去的小屋子里找到我,我眼前一直有这一个形象在晃动……
“我们到了屋子里,放下包,我说了声谢谢!,心里在期待他问一下我的姓名,没想到他说了句‘李玲,这还用谢我吗?’
“我很惊奇,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
“我又在想,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呢,但是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答案……
“我们在营部需要学习一些天,了解这里的情况后再分配到各个连队。这些天里,我们将住在营部的一个俱乐部里,一间大屋住女生,一间小一点的屋子住男生,中间有一个走廊通向大门。
“大家都在收拾行李,我跑到门外,呆呆地看着远方黑黑的树丛,心里还有那么一点不平静。
“说实在的,刚刚到了这里,真的还没有来得及想家,不知是为什么出现的刚才那个念头使我有些不安……我是怎么了……
“正在我有些羞愧地自我‘检讨’着我刚才冒出来的想法时,我又看到肖雪生走到了我的旁边,他问道:‘李玲,想什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叫李玲?’我反问他。
“谁知他略微停了一下,说,‘你那个包上不是写着了吗!’
“我突然想起,在我离家前准备行装时,父亲仔细地把我的每一件行李都端端正正地写上了我的名字……
“我又看了他一眼,还是觉得是那么亲切和面熟,不由一阵心跳,走回了我们的大屋……
“我没敢回头,但直觉告诉我,肖雪生一直看着我进了门,一动也没有动……
……
“这就是你们恋爱的开始?”我问李姐。
李姐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什么呀,早着呢……这只是说我当时的一种感觉……
“真羡慕你们……”我不由自主地说。
可惜他们那么早就离婚,而且失散了……我心想。
我突然想到,王主任提醒李姐说出了肖雪生过去的单位,通过单位,是不是能更容易找到他……
“难道你没有让他的单位帮助查找一下他的下落?……”我问李姐说。
王主任偷偷地推了我一下,示意我别说下去。
王主任打了一杯水,递到李姐手中:“李玲,喝点水再说吧……”
在李姐喝水的时候,王主任轻声对我说,“小姜,我告诉你,在七十年代,任何单位如果是有一个人找不到了,就是找到天边,也能把他找回来……那时‘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极了。李姐的雪生不可能失踪……明天,你可以找一下‘滨海教学设备厂’这个单位,这个单位大概现在还有,你可以打电话去问一下那个肖雪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里边难道有什么秘密?难道李姐说的不是真的?我又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严肃的王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