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三天了，我一直都看，这个时候，孩子就自己把脑袋放在脖子上，然后站起来，今天怎么啦？不会出意外了吧。”

　　意外，就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古小鱼的死去。

　　古斤面色凝重，对着人们一拱手：“各位爷，古斤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没有去拜码头，是古斤的错，请这位爷高抬贵手，放了孩子，孩子是无辜的，我们父子马上离开杭州府。”

　　没有人回答。

　　古小鱼依然身首异处。

　　下面有人喊：“出人命了，报官。”

　　连昔看着古斤眼神，想《西游记》里面桥段，大师兄法力高强，看地上的头回不来，就施法又重新长出一颗头颅。而和大师兄打赌的老虎精，则血溅当场。

　　应该有人施法，在地上拉着古小鱼的头。

　　孩子危险。

　　连昔看着地上的古小鱼，仿佛是自己的连运。

　　心跳、心痛、急迫、无奈。

　　两个捕快来到人群中间，要带走古斤。

　　这么快？古代官府的效率真高。

　　古斤眼眶里分明有泪水：“两位爷，我只是变戏法，孩子马上就好，我现在在给大家加一个节目，结束了，如果孩子还不站起来，我会跟着二位爷到官府伏法。”

　　捕快拒绝：“不行。”

　　连昔看着徐海：“有银子没有？”

　　对于这个奇怪而可爱的姑娘，徐海什么也不问。

　　徐海默默地递过来银子。

　　连昔慢慢挤过去，背着身，挡住人群的视线，将银子递给一个捕快。

　　捕快看到银子，挡着人们视线，就银子收好：“姑娘有什么要求？”

　　连昔的大眼睛对着捕快眨呀眨：“这位官爷，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精彩的幻术，让这位大哥再表演一个吧。”

　　还是银子有用，超过一万句祈求。

　　捕快将银子收好：“好，我们看着，如果孩子不起来，马上带走。”

　　古斤看了连昔一眼，眼里是感激。

　　古斤转向人群。

　　古斤跪在地上，第二次说同样的一番话：“这位爷，孩子是无辜的，请你放了孩子，古斤给你磕头了。”

　　古斤磕头，咚咚咚。

　　古斤的额头破了，可以看到血迹。

　　古小鱼还是没有站起来。

　　（二）

　　古斤脸色很难看。

　　古斤的脸色渐渐地由期盼变成了冷酷，然后眼睛里闪出凶光。

　　连昔离得近，分明从古斤的眼里看到了凶狠。

　　古斤取出一颗向日葵子，然后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露出块状的肌肉。

　　古斤倒转怨灵刀，将刀尖对着心口，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把瓜子塞进去，血马上流出，顺着肌肉的纹理，血分开流下，流成了龙爪一样的图形。

　　古斤盘膝而坐，嘴里念念有词。

　　一瞬间，奇迹出现。

　　那一颗向日葵竟然从古斤的心口肉眼可见慢慢发芽，然后很快长成一颗一尺高的向日葵，开了一朵鹅蛋大小的花。

　　心花怒放。

　　心之花。

　　花之怒。

　　怒之放。

　　心之花之，怒之放之。

　　长在心口的花怒放。

　　平常的向日葵都是黄色的，而长在心头的向日葵却是鲜红的。

　　鲜艳的红。

　　怒放的红。

　　美丽。

　　诡异。

　　暴力与美学结合。

　　人们不自觉的嘴巴张大，有的还有口水流出，惊奇写在脸上。

　　随着向日葵成长，古斤的脸上肌肉狰狞而变形，应该很疼。豆大得汗珠一颗一颗落下。

　　古斤身体发抖。

　　牙齿打颤。

　　连昔感觉古斤的头发，突然花白。

　　古斤的面容，也感觉苍老而痛苦。

　　连昔揉了揉眼睛，感觉到恍恍惚惚，连昔突然感觉身体发抖。

　　是一种痛。

　　连昔感觉心痛。

　　刀挖心一样的疼。

　　连昔看着自己的心口，仿佛有一颗向日葵开放。

　　向日葵。

　　连昔小时候的书里，向日葵往往被拟人化，会画上眼睛，一张微笑的嘴巴。

　　连昔看着向日葵，向日葵仿佛有一张狰狞的脸，狰狞，阴险的笑。

　　连昔不自觉捏紧拳头，指节咯咯作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这个毛病，一紧张就会捏紧拳头。

　　古斤第三次跪下：“这位爷，古斤不懂事，给你磕头赔罪了，请你放了孩子，我们父子马上离开，永不再来。”

　　古斤对着孩子喊：“起。”

　　孩子依然身首异处。

　　一瞬间。

　　连昔泪流满面。

　　古小鱼回不来了吗？

　　三次祈求以后。

　　古斤脸色突然坚毅而安定。

　　手。

　　紧握怨灵刀。

　　手上，青筋，力量涌动。

　　怨灵刀闪烁，风中，刀竟然呜呜发声。

　　古斤将怨灵刀切向向日葵花。

　　花落地。

　　化作地上一滩心形血迹。

　　人群中好像有一声惨叫。

　　地上的古小鱼突然伸出手，摸摸索索将离开身体的脑袋按到肩头。

　　接着，古小鱼晃晃悠悠坐起来。

　　古小鱼扶着地，慢慢地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了。

　　古小鱼脸色苍白，动作好像不协调。

　　掌声雷动。

　　人群里面银子、铜钱雪片般地扔向古斤。

　　古斤脸色一样苍白。

　　勉强一个牵强的笑容。

　　古斤没有捡地上的银钱，他拉着孩子对着人群一拱手：“谢谢大家抬爱，古斤马上离开杭州府。”

　　古斤拉古小鱼来到连昔面前：跪下。

　　古小鱼跪下，机械一样磕头。

　　连昔急忙伸手去拉孩子。

　　古斤满脸的感激：“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四目相对。

　　眼神好像是镜中自己。

　　感觉。

　　不可言状。

　　连昔点了点头。

　　古斤同样点了点头。

　　前生今世。

　　交集。

　　古斤带着古小鱼，快速离开。

　　捕快见孩子起来了，人没事，也就不能阻挡古斤离开。

　　人群散开。

　　地上竟然有一个人躺着。

　　是一个和尚。

　　连昔拉着徐海，走吧，两个人从倒在地上的和尚身边走过。

　　捕快走向和尚：“那个古斤已经走了，也不会再和咱们公子抢生意了，你怎么啦？起来。”

　　地上的和尚依然不动，渐渐地，血染红了他的身体。

　　这个和尚竟然死了。

　　是谁杀了他？

　　两个捕快疑惑不解看着地上的和尚。

　　远处，古斤早已没有了踪影。

　　连昔明白，和尚的死，是因为这个和尚就是做法拉着古小鱼脑袋的人，古斤用向日葵做法，附体和尚，然后杀了他。

　　所以古斤急忙带着古小鱼逃走。

　　这个和尚，看古斤的表演吸引很多人，赚了很多钱，然后古斤也没有去拜码头，得罪了杭州府的一些人。所以这些人就做法要杀了古小鱼，然后在以杀人罪名，捉住古斤。

　　只是不知道，这个和尚背后的主人会不会善罢甘休，轻易放过古斤父子。

　　（三）

　　连昔看着古斤带着古小鱼跄跄踉踉的身影，连昔想起刚刚在城门口看到的一家医馆，马上拉着徐海，追上古斤父子。

　　古斤父子已经脚步蹒跚，连昔喊道：“古斤大哥，等一等。”

　　古斤回头，就在刚刚到现在短短一炷香时间，古斤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而古小鱼也面色蜡黄。

　　古斤的嘴角有斑斑血迹。

　　徐海马上上前一步，扶着古斤，连昔也扶着古小鱼，几个人踉踉跄跄走着。

　　徐海：“我们去哪里？”

　　连昔：“我刚刚看到城门口有一家医馆，去那里。”

　　徐海：“医馆？我怎么没有看到。”虽然没有看到，徐海还是选择相信连昔，跟着连昔，来到了城墙边。

　　连昔歪头，努嘴：“看，这不是医馆吗？”

　　徐海看，果然有一扇门，门口用一小块木板写着秦记医馆。

　　医馆的门开着，四个人进屋。

　　连昔环顾四周，好奇怪的一家医馆，空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熟悉的中药，只有半壁图书。

　　好奇怪，医馆竟然没有药，只有书。

　　书柜前面，是一张矮矮的茶几，茶几上面是一架破旧古琴，看起来有几百年了，茶几的后面墙上，挂着一副美人图。图中的美人，穿着古老的服饰，也许是汉唐的吧，前面有几把椅子。

　　连昔和徐海扶古斤，古小鱼坐下。

　　连昔喊：“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连昔看了看茶几上面的古琴，古琴上有两个小篆的文字，很古老的样子，仔细看，应该是琴离两个字。想自己背着的琵琶，琵琶和古琴都是弹奏丝竹类乐器，连昔伸手弹了一下古琴。

　　如龙吟。

　　更奇怪的是，自己背上的琵琶也莫名响了一声。

　　“谁在动我的琴？”

　　空灵的声音传来，是从墙上那幅画传来。

　　接着，墙上的那幅画被推开，那幅画原来是一扇门。

　　一名身材曼妙的女子款款而来，那女子也带着一副白色的面纱，穿着画中女子一样的服饰。

　　现在是明朝，穿着汉唐时代的衣服，还是有一点格格不入的感觉。

　　那女子看了一眼古斤父子，急切道：“快，让两个人趴在地上。”

　　连昔不懂，为什么这样治病？但连昔看了一眼女子的眼神，心里是莫名地信任。

　　连昔：“徐大哥，听她的。”

　　两个人动手，让古斤父子趴在地上，那女子伸手，将两个人头边的地板砖掀开，地板砖下面竟然各有一只铜盆，盆里是绿油油的好像水一样的物体。

　　女子念念有词，然后从书柜取下一卷竹简的书，然后抽出两根竹简，用一支笔蘸朱砂写了两片符咒，然后用奇怪的手势，分别贴在古斤父子身上。

　　铜盆里面的液体马上有白烟升起，古斤父子的头上也有白烟升起。

　　白烟袅袅，朦朦胧胧中好像有白色的人影晃动。

　　这样都行？祝由术？连昔和徐海看的目瞪口呆。

　　女子额头有汗水冒出，白烟越来越少了。

　　女子呼气，然后慢慢坐下：“好了，能保住古斤父子的命了，他们还要在我这里修养一段时间，会恢复七八成吧。”

　　连昔：“敢问先生芳名？怎么会知道古斤父子？”

　　古斤也挣扎起身，对着女子一拱手：“大恩不言谢，古斤父子原为先生效犬马之劳。”

　　女子微微一笑，慢慢走到茶几前，盘腿坐下，缓慢地烧炭烧水沏茶。

　　女子自己先喝了一杯茶，然后递给连昔一杯，徐海一杯。

　　茶几上面还有两杯，女子起身，用一只铜勺子，从香炉里舀了一些香灰，倒进茶杯中，搅拌，然后递给古斤和古小鱼。

　　女子眼神坚定，看着古斤，示意古斤古小鱼喝下带有香灰的茶。

　　古斤毫不迟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古小鱼看着茶杯中的香灰，有一点点迟疑。

　　古斤：“喝吧，这个是救命的药。”

　　古小鱼也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

　　女子转过头，看着连昔：“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我为什么知道古斤的名字，因为古斤的怨灵刀。”

　　古斤也有些不明白：“怨灵刀？”

　　女子声音悠悠，仿佛从远处传来，从古代传来，女子道：“我的名字叫琴离，我面前的古琴，是三国时候诸葛亮丞相的琴，而古斤的刀，也是和诸葛丞相有一段缘分。”

　　琴离？连昔刚刚在古琴上面看到琴离两个字。

　　琴离看着连昔，笑了笑：“不错，我就是古琴，曾经是诸葛丞相的古琴。”

　　连昔一脸崇拜看着琴离：“原来是琴仙，我想问一下秦姑娘，知道我是谁吗？”

　　琴离微笑点头：“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你必须自己弄明白。”

　　一些事情，一些谜团还是一点一点解开，才是还原本来的棋局。

　　琴离又看了徐海一眼：“徐海，我送你一个贵字。”

　　徐海也是不解，刚刚那个算命先生说了一个贵字，这个贵字到底和自己什么关系？

　　看琴离的表情，她是不会再展开说清楚的。

　　琴离看了一眼茶几上面的古琴：“很久没有抚琴了，也不是很久没有抚琴，是很久没有人听我抚琴了。”

　　连昔：“不知道我能否有资格欣赏秦姑娘美妙琴声。”

　　琴离示意连昔坐下，琴离起身在香炉点燃一块沉香。连昔知道，一两沉香一两金，沉香对多种疾病都有效果，琴离此刻点燃沉香，是有深意在里面，也许这块沉香对于古斤，古小鱼的伤势有帮助，也许对自己今后几天会有帮助。

　　琴离抚琴，一曲解连环：

　　桐荫静绕，几点谢花雨，春深春去，纵妙手，难解连环.。似风消云散，誓盟轻薄，思前尘往事，双蝶梦。梁祝当歌.枉移根换叶，绕指柔情，催命如索.。音信抵无眠，料竹影纱窗，人在谁边?最难堪春闺梦醒，把闲言碎语，一笔勾断.廊桥旧约，追念处，盈盈泪浅，拼今生，博此绝奕，输赢暗转。（此词来自好友秦黎雯）

　　连昔也取出琵琶，随着琴离的琴声弹奏。

　　歌罢，香尽。

　　连昔默默跟唱，记着琴仙的词，慢慢体会里面的深意。

　　琴离看连昔的表情，琴离微笑：“你们两个该走了，去办你们想的事情，古斤父子就留下疗伤。”

　　连昔和徐海告辞，他们出门，再回头看时，已经没有什么医馆，只有一面古老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