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远山寨的寨后边儿,三面环山,山脉延绵,若俯瞰而下,可看出地势犹如一条万里青龙,其中一座最高青山,它被村民们称为“善水山”,其地势险要,植被茂盛,高树挺拔,有一条山寨小道可通往山上,直达山腰处的一座土地庙。
这座庙宇不大,青瓦素墙,供奉着一位土地爷泥塑像,匾额撰写着三个古朴字体“善水庙”。
庙宇的来历不凡,传言是权朝官吏时期,一位天子和随从远游至此,那日艳阳高照,天下如蒸炉,途中饮水殆尽,口干舌燥,偶遇青山上一道泉水流下,及时解渴,天子当即慷慨,“善水由善山来啊!”天子之后便命人修建了一座土地庙,选一位死去的臣子,他为官清廉正直、体恤百姓,天子便命修道人士为他塑了一座金身,放于此处,封为后天社神,掌管这方善山善水土地,饱受民间香火。
时过境迁,在如今时代的山寨村民们,他们亦如先辈一般,每到农历二月初二,农家户户都舂冬米粿,并用手捏成一块形状象圆饼一样,有大有小,每块粿面印有瓜果和稻穗状等花纹,以象征兴旺吉祥有财气,俗称“土地公粿”。
凡每年到了播种或收获的季节,他们便会上山立社祭祀,祈求或酬报这位土地爷,各家各户备好牲醴、酒馔、果品等供筵,焚香虔诚祭于供奉土地公神龛前,以祈福报功,求赐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招财进宝,合家平安。在当日或在三天内,大人携带自家儿男分别到所耕作的田片,在其田岸壁上压上几张福金纸,叫祭“田头土地”,以祈年冬好收成,同时,趁此告知下辈所属田产业份,俗话说“吃了土地公粿,裤筒卷起起”此日后,寨民就着手“一年之计在于春”的农耕活动。
亦或者山寨里有哪位老人寿终正寝,需要上山挖墓地,寨民们便要向神衹内的土地爷压纸钱租山,出殡行列中要抛撒纸钱,买路钱引行,进葬时,先以酒馔、金纸焚香奉献,由村中长者持白灯笼,带领死者男性子孙穿孝服到地头神庙报死。老话说“生从地头来,死从地头去,时辰念给老爷知。”由土地爷引领其踏上轮回的道路。
此时此刻,下方田野气息灵动,那一垄一垄、井然有序的田圃,种满了青涩的禾苗,由山上流下的潺潺泉水滋润,在这夏季里,它们仿佛青年一般茁壮成长,只待秋风袭来,勤劳的村民们便会收获满满,储备够过冬的粮食。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老中医带着孙女跟着庄稼汉跑到了田圃边,远远的看去便瞧见众多村民围成一圈,理论纷纷,老中医跑到近前,他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一位青年正躺在草地上,哀嚎不断,在他身旁还有一位中年妇女,此刻焦急万分。
青年的右脚裸处,有一处明显伤口,周围已经发黑发紫,老中医当即蹲下身形,从药箱中翻出一摞布条,紧紧缠绕住青年的右腿上,一边问道:“他是什么时候被咬伤的?在哪里被咬的?”
这时,与受伤青年一起上山玩耍的几名小伙纷纷道:“我们去善水山玩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山洞,我们就进去看了一下,刚走没几步就被蛇咬了,我们赶快跑下来,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咯。”
中年妇女泪眼婆娑,起身后怒斥着几名小伙子,道:“你们几个瓜娃子,那座大山是能去耍的吗?不要命了!还进山洞?那大山是土地公公看守的,没到祭社、拜神,哪个人敢上山?”
几名小伙子的长辈也不禁纷纷责骂自家不懂事儿的孩子。
少女修芳蹲下身形,看着老中医道:“爷爷,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老中医闻言,并不言语,当即从药箱里翻出几根银针、透明拔罐器皿、小角刀等等,老人先是用银针准确无误地扎入青年的右小腿几处穴位,而后让少女点火为小角刀烧炙几转,老中医接过小角刀轻轻划开脚裸处的伤口,放了几滴墨红色的血液,最后再将拔罐盖在伤口处,一边安抚村民道:“大家不要着急,我想咬他的蛇毒性绝非剧烈,而是慢性,他现在的情况已经稳定,只要慢慢将蛇毒浸染的瘀血吸出,再到那山洞洞口处找到解药,所谓毒物旁自有解毒物,他的身体就能好起来了。”
那位庄稼汉听闻此言,心底松了口气,皱眉道:“老大夫,要上善水山,还要请示一下村长,你不晓得,善水山有一座土地公公庙,是保佑我们村的福地,我们村里头年年风调雨顺,时节丰收,不到拜节的日子头,我们是不得上山的,怕打搅到土地爷。平常我们砍柴、捉野兔都是去另外的两座山,而且现在天快黑了,山路也不好走。”
中年妇女闻言,哭哭凄凄道:“你跑得快些,把事情告诉村长,我喊我老头子跟老大夫一起上山,我仔子都这个样子了,耽误不得啊。”
庄稼汉说了声好之后,便往村里跑去,围观的村民们则叫人推来了一辆板车,小心翼翼地将受伤青年抬了上去。不多时,从村寨里涌出一波村名,为首的是一位年老长者,正是村寨村长,中年妇女也在其中,她领着丈夫来到老中医面前,中年人模样淳朴厚实,背着一个箩篼,里面装了火把、柴刀、麻绳等等。
年老长者对着老中医嘱咐道:“我喊几个人跟你一起上山,备了一些香火红烛纸钱,你们先去土地爷庙那里拜一拜,求土地公公开一条道,不怪打搅之罪,找到药就快些回来,不要在山上逗留。”
老中医郑重点头,他活了这么一把年纪,自然懂得一些门道,鬼神一事,神秘莫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时刻要保持着崇敬的心理,老中医在以前上山挖药的时候,也会自备一些香火蜡烛,遇到孤坟、骨灰坛,或则土地庙和山神庙,都会烧香点红烛,说句“多有打搅”以求山路平坦,归途平安,直到现在,老中医也不曾在深山老林中迷过路,遇到豺狼虎豹也能捡回一条命,对于铃医而言,走街串巷,上山挖药,内心都要怀揣着恭敬。
如此,老中医与少女修芳、淳朴男人、庄稼汉和一位小伙子五人走上山道,小伙子负责引路,其他人紧随其后。
大约赶了半刻钟的路程,五人进去深山密林,四周高树挺拔,三人合抱之木比比皆是,茂密的树叶将那仅有的黄昏光线彻底遮蔽,山道光影欲加昏暗,老中医和少女打着手电,庄稼汉三人各举一煤油火把,怎叫一个耐烧,好在三位山下村民识路,即便抹黑进林也是如此的轻车熟路。
不知多久,天色彻底暗去,一行人来到了土地庙前,淳朴男人放下背上的箩篼,内心怀揣着恭敬,点香燃烛烧纸一流程下来,拜了一拜后道了声“土地爷,打搅您老人家了”随后,小伙子领着老中医四人,快步走在林间,周围偶尔传来几声鹧鸪叫,五人来到了一座山洞口,洞口宽大,伴随着煤油火把在山风中微微摇曳,那洞口此刻看上去犹如一张恶魔巨口,让人不寒而栗。
小伙子指了指洞口一角,对着老中医道:“老人家,他就是在那被咬到的。”
老中医听闻此言,微点颔首后打着手电上前,步伐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夜晚出没的毒物,少女修芳弯腰拾起了一根树枝,用手电照着路面,一边走一边拍打着地面,淳朴男人和庄稼汉则各自走到老中医两旁,为他清理一下荆棘灌木。
老人来到小伙子所指的位置,蹲下身来仔仔细细地搜索着地面,在他脑海中的中医药方里,看到了许多株草药,但皆是一些医治头痛发热、胸闷干咳的草药,但他找了许久,周围灌木丛底、洞口石壁上也不曾找到可治蛇毒的草药。
这一刻恍惚间,一抹琉璃忽闪而过……
老中医心思细腻,瞟了一眼洞岩壁上的苔藓类植物,眉头微皱,方才还未有这些植物,现在怎会出现?
老人眉头舒展开来,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形凝视着视线中的苔藓,一簇簇紧挨在一起,藓光鳞煜,在其旁边还有几株花朵,其形由一圈轮生的叶子中冒出一朵花,花与叶的形状一般无二,叶心如轮状会开花,花萼为绿色,花瓣呈细丝带状,老中医当即从药箱中取出一抹白布和小翘刀,轻轻地将苔藓取下来,用白布接着,而后用小翘刀将花朵的根基挖了出来……
少女走到老人身旁,道:“爷爷,这是什么草药?”
老中医笑道:“这种苔藓类草药,名曰蛇见愁,全草有香气,可行气止痛、散瘀消肿的功效,素有“认识蛇见愁,蛇伤不用愁”的谚语,是民间治疗蛇伤非常好的药。而这几朵花,名曰七叶一枝花,又名七叶莲,它的根基用来治蛇毒在好不过了。”
少女微点螓首,深深牢记老人的话。
老中医将所需药材包好后,起身后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大腿部位被敲打了几下,他低下头,视线中一个身高不及腰部的矮小老头,他白发白须,容貌慈祥,全身有些邋里邋遢,手持一根墨绿竹杖,正在敲打着老中医,老翁与老人对视几息,老中医内心一阵心悸,退后数步,沙哑开口:“您是?”
少女修芳与三位山下村民见到矮小老翁,也不禁震撼,回不过神来。
老翁手持竹杖便给了老中医的肩头一拐杖,正经道:“见到土地公公,还不行礼?”
土地公公?
不仅少女修芳和庄稼汉三人,即便是见惯了光怪陆离的老中医也一脸讶异,老翁这般行头,矮小身材,确实与世人口头相传、神祗画像上的土地爷,一模一样。
老中医不禁茫然,“您……您当真是土地爷?”
老翁抬头挺胸,用竹杖敲了敲地面,蓦然之间,矮小老翁的身形,再老人心中瞬间高大无比,恍惚间有股错觉,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不及腰部的矮小老翁,而是一座矗立在天地间古老山峦。
老人回过神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匍匐在地行了一个大礼,庄稼汉三人如老中医一般,行大礼,大气都不敢喘,心里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只有少女一人还呆滞在原地,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土地公公,你怎么这么狼狈?”
老中医听闻此言,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
老翁闻言,气急败坏痛骂道:“干它的妖怪祖宗十八代!老子好不容易当了个土地爷,结果交椅还没坐热,便让那畜生抢去洞府神邸,本可以得享人间香火供奉,熬个几百上千年也能借着老天爷敕封山水正神的天地东风,老子也能媳妇熬成婆,有机会从土地爷升为山神……”
老翁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悲愤欲绝,“那天杀的玩意儿,把老子赶出庙宇,它可倒好,仗着修为高深,为世人行风布雨,强抢老子本该得享的福禄,干它的妖怪祖宗十八代的玩意儿!身为大蛇,你就好好做你的走江龙嘛,非要跟老子争地盘,你咋不去抢其他土地爷、山水正神的地盘,欺负老子当初是新来的啊?你要汲取香火福禄证道成龙,难道老子就不需要香火证道山神啊?”
老翁那悲戚神色,老中医四人不敢说话,唯有少女修芳见状想笑。
在极其久远的年代,老翁本是一位为朝廷效力的官吏,他为人清廉正直,寿终正寝后,本该是天公、后土接迎他去往轮回,但老翁一生功德善果硕硕,再有凡间百姓积善口碑,二位伟人便让他走了第二道银桥,以顺势之法影响天子的思虑,让他修筑了土地庙,并且敕封土地爷,看管一方土地,接迎一方阳寿殆尽的凡人入冥界轮回。哪成想大道难料,善水山上原先盘踞着一条灵性大蛇,它需要入江成蛟,便需要百姓功德,待天降雨灾,山洪肆虐之时,它的机缘也将到来,但苦苦等待而不得果,没有功德可聚,也无修道之士为它带来封正,眼看寿命殆尽,千年修为功亏一篑,可在这时,老天爷敕封老翁为一方土地爷,凡间天子也为老翁塑了金身,建了神邸。
如此机缘,灵性大蛇如何不抢?
之后大蛇便将老翁赶出神邸,占为己有,当真是不将土地爷当爷看,土地庙神邸在凡人眼中,就是一处绝好的供奉之地,它为世人行风布雨,得享人间香火,延续寿命,再将土地金身牢牢看住,不让老翁离开善水山,因为老翁就算是一方小土地爷,也能对它将来走江入海为龙,成为一个大坎,说不定老翁跑去别处山头江湖,对那些个江河湖水、青山脉络的正神们一通乱说,届时他们同仇敌忾,一路上不断给它下绊子,成蛟倒是问题不大,成龙可能连造化都看不到。
少女修芳走到老翁身旁,蹲下身形小心翼翼问道:“土地爷,您找上我爷爷,定是有何吩咐吧?”
老翁眼中浮现一抹欣赏,笑道:“小姑娘爽快,老子就是要让你们下山去找一拨有能力除魔卫道的修士,什么剑仙、龙虎门天师,还是捉鬼抓怪道士,通通给老子请来,扛起斩妖大旗,浩浩荡荡一路杀上山,砍了那王八犊子,为老子夺回神邸,到时候成功了,老子也算一方土地爷,降下一些微不足道的福禄给你们也是可以的。”
少女听闻此言,嘴角抽搐,说道:“土地爷,您是多久没下山看看了,别说去找除魔卫道的修士,现在就算去道观、寺庙里找那些修道人士,也不一定有能力,现在可是科技时代,人人讲文明,您那时代的什么什么的,可能早死光了。”
老翁闻言,脸色发青,唉声叹气,欲哭无泪。
少女见状灵光一现,道:“我倒是认识一位剑仙,他的能力强大莫测,我想他出手,应该没问题。”
老翁听闻此言,眼眸放彩,笑道:“好好好,那你们现在就下山给老子请来。”
老中医看着少女呵斥道:“芳儿,休要胡言,你哪里认识什么剑仙啊。”
少女反驳道:“爷爷,这么快你就忘了?风先生就是一位御剑飞行的大剑仙啊。”
老中医闻言,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而是沉思下来。
老翁督了眼老中医,语重心长道:“本官看你是一位行医救世、心怀善意的老铃医,所以才现身找你,为你找来这解毒草药,你们可不能让本官失望啊。”
少女对老翁道:“土地爷,我要找的大剑仙,可能要花些时候,您耐心等等。”
老翁听闻此言,叹气笑了笑,“本官等了快两千年的岁月了,也不急这点时间。”
少女闻言一笑,扶起老中医后,带着庄稼汉三人按照原路下山,老翁望着五人的背影,轻轻捋了捋长须,伸手拇指一弹中指,溢出三点流光飞快没入了三个村民的天灵盖中。
神祗容相,岂可让凡人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