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之道,皇朝时代由专门的官吏衙门选出一位合适人选,亦是地方上著名的历史人物,又或者是战死殉国的功勋武将,随后当代帝王认可钦点为山神,以一枝告天宣聿“梦笔生花”正式写入山河谱牒,塑造一座金身庙宇,一番焚香祭奠礼毕,之后再由钦天监差制造出山河玉谍,交由一国之师亲笔书写敕文,派人埋于山脚。如此而言,那位山神才有资格光明正大地享受世间百姓香火,庇护一山地界的生灵,修为高深的山神,可在管辖范围内的地界呼风唤雨,镇压、降伏或是驱逐各路越境的鬼魅阴物,以及守住山脉气象,代天子巡视山河。
善水山土地爷既是帝王亲笔提携、塑金身的神祗,又是老天爷亲自敕封的福德正神,只可惜大道难料,被善水山大蛇赶出神邸,强抢了本该属于土地爷的福禄。
时近两千年的光阴岁月,大蛇已经快蜕变成蛟,吃了土地爷后,奠定了墨蛟真身,证道了山神。
不过,善水山大蛇的山神头衔并非帝王认可钦点,也非老天爷敕封成地神,而是走了第三道路,自封成神。
这条道路,最为孤寂,可以说是间接断了人间香火,善水山土地庙里的香火供奉,时近两千年香火淬炼身躯,大蛇方才蜕变成蛟。而今大蛇证道成山神,需要的香火供奉不知凡几,其中大蛇还没有人为它建筑山神庙,无人为其塑金身,写不进山河谱牒。最为糟糕的是随着时代变迁,早已物是人非,皇朝时代成为历史,科技时代的来临,世间香火鼎盛的地方,也就人流蹿动的城隍庙、知名庙宇古刹,自家神台之外,如这类山高路远、深山老林中的小庙,一年四季下来,神灵也受不到多少香火,而且有真本事建庙宇、有能力塑金身修道人士早已无处寻踪。
不过,天公最有魅力的一面便是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善水山山神今后多为世人行风布雨,甘露皆降,多多积累功德善果,待福德圆满之际,也许老天爷会赏口饭吃,天降祥瑞气象,下令天道接天笺,敕封成山岳大神,或者成仙得道。
此刻,善水山寨,天幕刚刚泛起鱼肚白儿,朝霞洒映在大地上,青山上云雾缭绕,空气清盈,山脚下的村寨里,早早地鸣起鸡啼,晨起的淳朴寨民们三五结群的走在碎石小道上,有的背着锄头、箩筐,也有的提着竹篮,脸上洋溢着清快。
农家小院中,长发男子伫立在小院内,他的脸上挂着微笑,眸瞳中流露着好奇,每走一步,脚下便长出一簇绿草,他漫步到葡萄架下,伸手触摸一簇刚结出来的葡萄,骤然之间,便看到葡萄微小青涩的果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饱满红润,泛着光洁,直惹人垂涎欲滴。长发男子摘下一颗葡萄送入口中,甘甜中夹杂着微妙的酸处,他眯了眯眼,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修芳打开屋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视线中映入眼帘的便是男子,二人四目相对,周围的空气仿佛复杂起来,长发男子面带笑意,微点颔首,少女礼貌性的点了点头,她眼眸闪躲,有些不敢直视男子那对清澈幽暗的眼眸,脚步走得有些扭捏,一向胆大怪张的少女莫名的恬静模样,二人相距一米之遥时,修芳停在原地,关心问道:“你醒了,身上的伤势好点了吗?”
长发男子闻言,微点颔首,微笑问道:“是你出手相助,带我来此处的吗?”
少女点了点头,只觉得眼前这长发男子的声音,宛如山泉滴落山涧般清脆舒缓,悠扬沁人,清爽凝神,弥漫在耳际久久不能散去,遗留在心中回味无穷。
男子微微作揖,“多谢姑娘相助之恩。”
修芳摆了摆手,道:“不客气,我身为一位医者的后裔,救人理应视为职责所在。”
长发男子微点颔首,随后抬头望着天幕穹顶,而后低头暗自叹息一声,看着少女问道:“姑娘,今昔是何年?”
少女闻言,脸色浮现一抹讶异,疑惑地看着男子,不禁问道:“你真的是爷爷说的神仙吗?”
男子笑了笑,答非所问道:“看姑娘的装束,不像是皇朝官吏时代的大家闺秀,时至今日,我也活了近四千年的时间光阴,在未来到此山之前,我也曾沿着江河湖水、大国疆域游历万里山河,看过许多王朝繁荣昌盛,到最后衰败没落,遇到过许许多多的人,百姓人家的装束,基本大同小异,倒是今日见着姑娘,我想,又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四千年!?”修芳闻言一阵瞠目结舌,男子说出来的话,让人听起来不觉得有一丝假意,她深呼一口气,一遍解释清楚,说现在是科技时代,人人平等讲法律,不再有帝皇制度,长发男子听后笑而不语,少女好奇问道:“你笑什么?”
男子微微摇头。
少女看着长发男子问道:“我叫修芳,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道:“修芳姑娘可以叫我擎宸。”
修芳微点螓首,笑得很天真纯洁。
长发男子莫名地朝远方看去,眉头紧皱,而后收回目光对少女再次作揖,“修芳姑娘,相助之恩来日必报,今日擎宸有事要做,先行离开,后会有期。”
少女看着男子的背影,不由出声问道:“你要去哪?”
长发男子并未转身,很快便消失在了少女的视线中,他那缥缈动听的声音传来,“时代更迭,也该离开此地,离开善水山,随处看看这个陌生的世界了,不过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完。”
修芳呆滞在原地一动不动,回过神来跑出院外,左右环顾也不见长发男子的身影,她连忙转身跑到老中医的屋门前,轻轻扣门,将老人叫醒后说男子离开了,老中医听闻此言,看到自己的孙女面露焦急之色,笑了笑说道:“他离开也好,芳儿,你跟他并非是一路人,爷爷以前说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他可能就是来自天上的神明,亦或者是跟风小友那般的仙人,而你我只是凡人,还是保持距离为妙。”
少女听闻此言,回眸望了一眼擎宸离开的方向,收回视线落在老中医身上,眼眸黯淡了几分,道:“爷爷,风先生也说过,他说我们目前身处一片是非之地,他劝我们不宜久留,早些离开为妙,爷爷,你觉得呢?”
老中医闻言,思量一番后,道:“如此也好,早些离开,不过,芳儿,爷爷看中了一个好苗子,你也知道,爷爷现在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以前,我不想自己的衣钵无人传承,这世间还有许许多多的深远山寨,医疗水平远远不如一个小镇,更别提你生活的大城市了,一场小病便能毁了一个家庭的顶梁柱。所以,爷爷决定跟这家人商量一下,让爷爷我收他们的女儿为徒,传授铃医中药学,让她继承我的衣钵,将来等爷爷百年归老入土后,也能有人继续做铃医行善四方。”
少女听闻此言,略微生气道:“爷爷,您说什么呢?您身体好好的,没事儿干嘛咒自己。”
老人看到孙女眼中的担忧,笑了笑道:“早做打算而已罢了。”
少女注视着老中医的眼眸,最后叹息一声,“爷爷,您自己看着办吧。”
老人豁然一笑。
……
晨曦时分,善水山上的土地庙,小庙前伫立着一位男子,他身材挺拔修长,气息如渊,容貌矜贵。
男子注视着眼前的泥塑土地像,缓缓伸出根手指隔空一点,只见那座泥塑像摇晃起来,身上灰尘簌簌落下,一阵阵淡金色涟漪在神像表面荡起,露出本来的容貌,善水山土地公金身,男子当即抓在手中,平托而起。
擎宸骤然间出现在男子身旁,紧盯着他手中的金身,问道:“你是何人?”
男子浅浅一笑,“我是何人并不重要,我今来此,是与你做一笔交易,如何?”
擎宸闻言,沉默不语,内心暗暗警惕起来。
男子接着道:“我屹立穹顶之上,看过这方地域的版图,可以说是一处绝对的“戏台”,善水山地处最北方,是周围崇山峻岭中最高的一座青山,而今你自成山神,北岳正神之位,非你莫属。我要你为一个女人做一件事,至于是何事,告诉你也无妨,在不久的将来,由善水山往南百里之内,会有一场恶战,若是她落了下风,我要你到时候金身出窍,助她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会亲自为你,以土地小儿的金身,塑就成为你的山神金身,光明正大的得享人间福禄香火,让你提前坐上北岳正神之位。”
擎宸闻言神色讶异,试问道:“我不助她又如何?”
男子轻藐一笑,淡漠道:“你没有选择的余地,你若不出手,到时候我便抽你背脊蛟筋、拔你蛟鳞,再将你的墨蛟真身剥离开来,彻底打碎扔到江河中,永远拼不整齐,任由江河洗刷直到磨灭你的魂魄,永无翻身之日!”
擎宸听闻此言,怒视着男子,后者眼眸只是稍微瞪一下,无形的力量瞬间轰在了长发男子的身上,便看到他抛飞出去,重重跌在地面上,擎宸的嘴角落下一抹淡金色血液,惨然一笑,“你这般强大,你又为何不亲自出手,助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女人?”
男子回想着什么,面露柔和,“她很要强,要证明给我看有能力保护我。”
擎宸凝视着男子,暗自思量。
男子回眸看着擎宸,冷漠道:“如若你从中作梗,你的下场会更惨,你要明白,你现在的位置处于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你既无法拒绝我,因为你感受到了我的杀气,知道自己若是坚决不同意,绝对活不过下一秒。你是自成山神,背后也没有任何靠山,你不像其他山岳正神,皇朝时代有朝廷撑腰,若是其他修道之士也许会忌惮山神有老天爷在背后站着,即便修为高出你们许多,也不敢不敬你们这些地神,但现在不同往日,你我交易,才是双赢。”
擎宸脸色难看,最后还是释然一笑,“我答应你。”
男子浮现一抹微笑,“明智之举。”
……
善水山以南方向行二百余里的地方,地势平缓,其中有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如分割线一般,将大地分开,河水浑浊,而且堤坝两岸枯草丛生,让人想不到一处水源之地,却看不到有勃勃生机的气象。
大河被当地百姓称为望归河,辽阔的河面中上游地带,河堤岸边坐落着一座河神庙,是由以河为生的村民们集资建筑,为的便是供奉河神娘娘,祈求渔谷丰收,四季平安。
而今却是香火惨淡,庙宇残破,唯有匾额上的三个鎏金大字“河神庙”崭新如初,仿佛总有人每天都来擦拭匾额。
其实坐落于望归河边的河神庙并非如此惨淡,河水如此浑浊,两边堤岸荒草丛生,早些时候,当村民们建立起河神庙供奉河神娘娘时,那是香火不绝,相传极其灵验,求子得子,求财得财,远近闻名,妇孺皆知,望归河河水清澈见底,河岸两边花卉遍地,亦有来往两岸的摆渡船夫。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越来越少的人前往此地,人流少了,河神庙内的香火也同样在锐减,便是那摆渡船夫也不愿再逗留河中。
只因望归河不知是哪一年月,常年发大水,导致河水上涨,淹没了许多周边的村寨,即便是天气炎热,大地干旱之际也是如此,周边的村民们纷纷议论,说的望归河河神发怒,年老长者便让村里的汉子备好香火、上等的酒肉贡品,前往河神庙祭拜,但仿佛一切都徒劳无功一般,河水愈加湍急,还淹死了好多人,村民们无奈,只得举家搬迁,离开此地。
此刻已是上午时分,在河神庙的河边卵石边,端坐着一位女人,她的双腿没入河中不见玉腿,衣着单薄,微微倾斜螓首梳洗着头发,容貌秀美,五官端正,咋一看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闺秀美人。但怪异的事,女人的黑发有一丈之长,如瀑般飘荡在水中,那河水如有生命一般蔓延在她的秀发上,涟漪阵阵。
一位容貌矜贵俊俏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女人身后,莫名道:“大限将至,金身破碎在即,看来是回天无力了。”
女人顿下手中的动作,回眸看向男子,疑惑道:“公子,你不害怕妾身吗?”
男子哑然失笑,“有何可惧?”
女人继续梳洗着秀发,温柔一笑,“妾身身为老天爷亲自下天笺敕封的望归河河神,凡人本就该对神灵敬而远之,公子为何不惧?难道公子是道行高深的修道人士?”
男子微点颔首。
女人缓缓起身,今人震惊的是她没有双腿,而是以河水簇拥而立,女人眼眸流露出哀求之色,柔声道:“公子可否为妾身指一条往生之道,河神之位对凡人而言,亦是神明,亦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但对妾身而言,却是孤寂,而这条望归河则是囚笼,公子,你想要听听妾身为何这般哭诉吗?”
男子默不作声。
在女人的述说中,男子得知了缘由,女人生前原本是一位生活在大河边村子里的姑娘,她从记事起,双亲便将她交由奶奶教养,二人则随着商贾前往京城做生意去了,随着时间的无声流逝,女人渐渐长大,而奶奶也渐渐年迈,病逝家中,但父母却从未至家中看过一眼。
如此之后,女人一人孤苦伶仃,皆是晨饮露,晚收霞,每每在望归河的一岸询问来回摆渡的船夫,远眺远岸,家中二老可有回来。
当有一日,天降大雨,河水湍急,女人沿着河边走,由于河水的冲刷,堤岸边的泥土十分疏松,她一不留神便踩空跌入河中,生死难料,后来村民们为了纪念这位执着的姑娘,纷纷称颂她为望江女,大河也改称为望归河。
不少的文人墨客路径此地,上京赶考的书生渡船过河时,留下了不少赞美诗词,红尘人间长留颜,望归河畔望江女。
凡间的歌颂美誉,老天爷让女人走了第二道银桥,下天笺敕封她为望归河河神,看护江河,庇护一方水土生灵。
成为河神之后,女人化身成一条三尺长短的青色鲤鱼,时常浮出水面看着过往的船只,听着过往的行人述说着天下间奇闻异事,又或则在无人的深夜,变化成原来的模样,走在河岸边眺望对岸,亦如往常。
女人也并非不曾想过要前往京城寻找双亲,但擅离自己的一方水土可是大罪,不仅会被天雷惩罚,也会被其他江河山岳的正神阻挡,女人无论怎样,也离不开望归河,最后只得作罢。
时过境迁,直到有一日,女人听到战火纷争,京城沦陷,皇朝改朝换面,山河破碎,沦为历史,所有由前朝陛下亲点敕封的山水正神,无一幸免,均被砸了庙宇神邸,打碎金身,山神、土地爷金身敲碎后扔入江河中,河神、河婆的金身敲碎后则埋入深山老林内。好在这些神灵并未与皇朝签订契约,即便神邸金身被砸,他们的灵魂亦可由老天爷接引轮回投胎。若是签订神灵契约,庙宇金身被砸之后,会随着皇朝的国运灭亡而消散世间,永无翻身之日。
而望归河河神之所以能保留下来,天子不想再另建河神祠,不过是诸多幸免于难的神邸之一。
四处逃窜的前朝子民流离失所,她得知京城沦陷,悲痛万分,时常哭泣,而她每哭泣一次,便引发望归河河水泛滥,成灾导致周边的村落白受无妄之灾,村民们无奈之下,只得搬迁此地,香火惨淡。
此时此刻,秀美女人默默哭诉,周身散发着气象之力,望归河河水骤然间翻腾不已,如沸水开了一般,男子当即跺了跺脚,威慑住女人的心神,道:“我可以为你开一条往生大道,但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秀美女人当即止住哭泣,欣喜道:“公子请说。”
男子将事情告诉女人,她欣然答应,别看女人模样秀美,人畜无害的乖巧模样,也只有男子知道,她还是很能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