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坡的冬天来的迅速而又猛烈，最早往往是以小雪粒的形状在空中散漫的飘落，所落之处又看不到白色，只留下被浸过的土变成棕黄的颜色，冬天从此就正式宣告来临。地里的庄家早被抢收了回去，只留下树木野草挺立在风中，任凭摧残。
艳霞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之前联系了一个私人诊所去照过b超。医生说是男孩，艳霞很高兴，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一直念叨：“等生下来确定是男孩我才能真正放心。”眼看临近预产期了，父亲有事，艳霞专门挑了个星期天带着章结陪她一起在村口门诊去检查。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用手不住的在艳霞肚子上按按这里按按那里，用细尖的声音问：“你多大了？”艳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三十七了。”医生又说：“哦，那这属于高龄产妇呀，是想要儿子吧，你赶紧去大医院看看吧，我摸着你胎不顺。”艳霞一听脸色都白了，拉着章凡就往城里医院去，艳霞这样紧张的表情吓的章结连大口呼吸都不敢。到了医院都没有挂号，直接就冲进b超室，章结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着，她坐在那里不知怎么的心情也很忐忑，偷偷把头朝里面探了探，看见里面一个医生操作着仪器，另一个拿个像熨斗一样的东西在自己母亲的肚子上划来划去，躺床上的艳霞焦急的问医生：“胎顺吗？”医生说：“b超显示的一切正常。”艳霞小声嘀咕：“小门诊到底不靠谱，吓我一跳。”b超照完医生问艳霞：“你家属就只有外边那个女娃娃？”艳霞“嗯”了一声，两个医生立马热情的说：“你看你孕妇不方便，还又只带个孩子就别去挂号了，把b超钱放我们这，我们一会下去吃饭时候顺便帮你缴，省的你楼上来回跑。”章结心里想：“果然还是大医院的医生素质高又勤快呀。”
陕北的冬天，大多数人早早的褪去衣服猫在被窝里，听着外边呼呼的大风，总感觉被窝比往常更舒服。睡到半夜，章凡被一阵一阵的痛苦呻吟声吵醒，她醒来时姐姐和妹妹早醒来了，看到章凡这动了一下，她俩头转到章凡这边看了一眼，她们三个互相看着都不敢出声，痛苦的呻吟一次比一次紧凑，这时门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是兰英来了，章凡跳下去开了门，兰英看到孩子像受到惊吓的兔子耳朵竖的老高听着后窑的动静时说：“不怕，你们赶紧睡去”。窑那边卫民问：“要不现在去医院？”艳霞断续着痛苦的声音说：“不能，现在太早，去了人家肯定要剖腹产，再等等，去了他们也只能让我生了。”兰英说：“不敢等了，卫民，你快去叫辆车，出去动静小点，不要让人知道我们临产，不然会惊生。”卫民都没应一声就跑出去了。过了一会卫民就跑回来，背了一大包之前备好的婴儿用品和兰英搀着艳霞出门了，剩下三个孩子钻在被窝互相看看竟然不知道该睡还是不该睡。
第二天一早章凡和章焕揣着忐忑的心去上学了，留下章结在家。自从章焕也升入初中时，章结就自觉的退学了，她哭着告诉章凡：“如果三个孩子都到城里念初中，太费钱了，爸妈压力太大会吃不消的。”其实她退学的第二天她的班主任给家里打过电话，电话里班主任是这样和艳霞说的：“孩子是个好苗子，各方面表现都很优秀，你们要不要考虑继续读下去，现在辍学太早了。”挂了电话的艳霞问章结说：“想读你就继续去读吧。”章结咬了咬嘴唇摇了摇头。
忐忑了一天的章凡章焕回到家章结告诉她俩：“妈妈生了个男孩五斤多，还要住院要三天，让我们这几天照顾好自己。”
到了第三天一辆出租车直接开到卫民家院子，卫民抱着被裹成卷的婴儿从车上下来，嘴都笑的咧到了耳朵跟前，嘴里还忙的念着：“回家了，看看这就是我们的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艳霞紧跟在卫民后面小声嘀咕着：“开出租的就说了一下你这喜事要给他加钱，你就真给呀”卫民说：“加点钱他直接都送到院子里了，讨个顺利嘛。”章结看了一眼艳霞的眼睛又快速的躲开，低下头出去帮忙把行李抱回家。章结和章焕还有陆续来的亲戚都趴在炕边看这个孩子。可章凡的内心始终抗拒又夹带着不知所措，最终还是选择逃避，躲在另一个窑里帮母亲熬小米稀饭了。当卫民舀稀饭时问章凡：“你不去看看你的弟弟吗？”章凡低下头没说话，感觉“弟弟”这个词对自己而言既奇怪又陌生。
一直到过了几天，村里有人娶新媳妇，离卫民家不远，艳霞把章凡叫过来说：“家里憋几天了，一会我出去看新媳妇去，你照着弟弟，要是鞭炮响起来，你就轻轻的按住他的耳朵，省的吓着他。”艳霞一走，不知道什么想法居然驱使章凡跳到炕上看着这个孩子，果然他和一个成年男子的棉鞋差不多大小，黑黑的小小的。当章凡盯着这个小家伙看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居然也转过头盯着章凡看，这竟然是一种奇妙的感觉，直到鞭炮响起的时候章凡记起母亲给她安顿的话，按住他的耳朵，章凡知道自己心里的冰开始融化了，但听到艳霞回来的脚步声音时她还是忙的跳下了炕。
又一次的村民大会散场了，参加完会议的卫民兴奋的跟他们娘四个说：“知道吗，我们家被除名了，我们家在也不是三女户了，村里安置三女户点名的时候居然没有咱家了！”卫民说：“无所谓，就是当紧给孩子娶个名字好上户口了。”一连翻了几天字典锁定三个名字“章玺”“章愿”“章辽”不知该取哪个，就弄了三个纸团，让三个孩子抓阄，一人一次，哪个名字出现率高就用哪个。三个人抓的都是“章愿”，卫民哈哈笑道：“章愿好呀，遂了我的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