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那年，我腿摔断了。

　　灰色的水泥地面迎面放大时，我紧紧闭上了眼。

　　当时的阳台上，只有我和妹妹，继母的妹妹。

　　继母亲自把我背到医院，一路上抱我安抚我，火急火燎地询问病情，无微不至地照料呵护，甚至医生听说她非亲生母亲时，都几乎感动落泪。

　　骨科医生看过片子后表示，骨折没有错位，不建议手术，可用小夹板固定，但儿童骨骼特点差异大，建议转到小儿骨科医院。

　　我的继母泫然欲泣，表示这里是全市最好骨科医院，绝对不转院，并强烈要求医生手术治疗。

　　住院，手术，上钢板，输药，我一共做了三次手术，包括血管神经损伤、关节骨折手术，最后一次是术后观察不佳的再次修复。

　　医院养了3个月，回家又躺了大半年，继母从吃饭喝水，到拉撒睡觉，无一不事无巨细。

　　我想要出去走走，她说我身体还虚弱，要卧床休息。

　　几乎一整年的时间，没有上学，也几乎不下床，每天只等着饭送到嘴边，之后就是看一上午动画片。

　　奇怪的是，我却恢复的很慢。

　　我跟妹妹在同一所小学，她比我小一届，每晚回来，继母都要她先回房间学习，并回顾讲出当天听讲的重点、难点和疑问点，日日如此。

　　冬末寒春，她着了凉，继母会让她带着药坚持去学校，发烧快要晕倒时，被送去了医务室，吊瓶时也要她听英语新闻。

　　夏天快要过去了，妹妹要上五年级了。

　　来做客的叔叔阿姨们从冬天到夏天，都关心的问我怎么样了，怎么还没恢复。

　　爸爸惊觉我不能再躺下去了，于是这一年我和妹妹一起入学。

　　同一年级，同一个班。

　　开学这天我从床上下来，甚至有些站不稳，因为平时除了上厕所，继母都要我回床上躺着，但我发现了，我的腿和肚子肉眼可见的变粗，白白的肉荡在上面。

　　往学校走的时候，脚下还打着漂，但我很开心，因为终于可以和小朋友们一起上学。

　　可渐渐过了一两年，我走路的开始姿势别扭，走和跑总不协调，跑也跑不快。

　　同学们笑着指着我说，小跛子。

　　爸爸拖我去了医院，医生说是骨折手术伤到了骨缝，有些外翻畸形，体重又超标。

　　于是，我还有吃不完的药，去不完的医院。

　　两年后，我和妹妹升了初中，离家三公里的青英中学。

　　我觉得走路太远，想买个自行车，继母带着我逛遍全市，买了辆电动助力自行车，国外的限量款。

　　见过的亲戚朋友们都说，继母对我真舍得花钱，比对亲生女儿还要好。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我们家吃的白菜炖粉条就馒头。

　　因为，那辆自行车近三万，是我们家一个月的生活费。

　　爸爸每天都生闷气，摔盆子摔碗筷，骂怎么生了这么个败家娇贵的女儿。

　　【你看你，学校这么远，课业又累。】继母在旁边安抚，【再说，孩子喜欢嘛。】

　　妹妹只得了一辆普通自行车，继母说让她每天骑着上学。

　　从此她一整年再没生过病，青春期的女孩，身材纤细，凹凸有致。

　　那年学校的长跑竞赛，她拿了冠军。

　　一米五的个子，我胖到了一百五十斤，拿着汉堡在路边啃的满嘴是油，路过的同班男生远远地嬉笑，说我死胖子吃货。

　　其实，我已经吃完午饭了，但我就是饿。

　　家里每回有人过生日，我都会守在蛋糕前咽口水，我真的很喜欢吃蛋糕。

　　继母会单独给妹妹切出一块，因为吃完就不能再吃了，然后笑着揽过我来，【知道你爱吃，给，这些啊，都是留给你的。】我甜甜的对她笑。

　　在客厅吃着甜腻的蛋糕，听见书房里她对爸爸的笑骂声，【这么大人了还馋嘴，你也不许吃了，你的血糖本来就高。】

　　妹妹多夹几块炸鸡，都会被呵斥制止，其余的却都清理似的进了我的肚子。

　　渐渐地，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我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臃肿，腿上的肉绵软无力，站起来时膝盖会发出弹响，爬教学楼四楼的楼梯我要休息五次。

　　因为体育考试的分数计入中考成绩，老师不耐的把我叫过去，要我多练练，班里就我跑都跑不下来，他说这个的时候，甚至能看清他脸上的嫌恶。

　　我说，好。

　　浑身的肉都在往四面八方晃，不知道是脸上的汗流下的，还是身上沁出来的，胸前湿漉漉的，粘在上面。

　　迎面来的都是惊讶的眼光，还有窃窃私语的取笑声。

　　老师将我安排到最后一排，同学们会学我走路的样子，给我取肥猪外号。

　　青春期时的眼光，总比其他时候更刺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