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憋屈的人生
初二那年暑假,老师身后跟着一个学生,他白净的手指拿了粉笔,转头在黑板写自己的名字—李克,转过身笑了,灰棕色的眼睛里也闪着笑意。
他是转学生,我还听说他是中英混血。
老师安排他坐在我旁边,全班腾出了这个空位。
我尽力轻挪着凳子,把桌上散乱的东西往这边揽,他坐下后对我笑着说谢谢。
下课后,我从包里掏出三明治给他,告诉他,我的名字叫裴初然。
这是我的零食,每天我都会带一书包的食物,继母说,这是为了补充体力。
李克说自己暑假会在西餐店兼职,他叔叔开的西餐店。
于是让继母给了我钱,买面包薯条和炸鸡汉堡,隔着玻璃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一侧身,却露出了妹妹的身影,我走近,听她和他讨论开学的踢踏舞比赛,希望一起组队跳夏威夷风。
我往嘴里塞着奶油面包,觉得好像插不上什么话。
又默默走开了,想着要不要回家去躺一会,坐在这里一天有些累。
我也在参加踢踏舞的练习,但我怎么都练不好,甚至觉得不是这块料,我垂头丧气地告诉继母。
她柔声安慰我,【学踢踏舞干什么,又累又出汗,在家给你冰镇西瓜,看个动画片不好吗?】
【你还真准备参加比赛啊。】妹妹在一旁嗤笑一声,【不是我说,你平常照镜子吗,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儿吗,你本来就是凑数的啊。】
开学比赛,李克和妹妹得了冠军,他的小虎牙笑着露出来,很可爱。
课间我又把三明治递给李克,像之前很多次,告诉他明天会再帮他带。
他却一把扔到了地上,说他再也不想吃三明治了,他闻到火腿的味道就想吐,他的脸因为嫌恶有些扭曲。
可是,三明治明明很好吃啊,我的世界只有三明治,还有炸鸡汉堡薯条,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能吃的。
我嗫喏着,听他大声地喊着,他请求我不要再把三明治装到兜里,因为我的汗味隔着100米也能闻到。
我的脸有点火辣辣,我担心它马上要烧起来,因为明明是深秋,我的脑门却开始冒汗。
我几乎是快步逃出教室,偏偏体型太大,无法灵巧地通过,发出了几声惊呼和桌角撞歪的声音。
到了女洗手间,我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而眼里的泪还一直往外流,怎么擦也擦不完。
从那天开始,我见人就躲着走,他们说话我都假装听不到,只是低着头。
而初中,终于毕业了,我和妹妹考上了市里不同的高中。
高一住校的第一个月,我回家把我的继母吓了一跳。
我暴瘦了十多斤。
学校食堂里没有炸鸡,也没有汉堡,更没有薯条和蛋糕,我有些不适应。
但我也在认真吃饭,只是每次我想再找阿姨加两碗饭的时候,安宁就会拖我往回走,她说寝室的同学都等我。
还有十分钟就要午休了,不能拖慢大家的速度,只好作罢。
高中的饮食生活就这么匆匆忙忙、慌慌张张,我的身材逐渐显出了轻微的轮廓。
继母看着我略微有些清晰的下颌线,眸色有些复杂。
再去上学时,我装上了半个月的零食,还有当天吃的汉堡,甚至速食。
我带去宿舍的时候,我们屋和对面屋都沸腾了。
我的朋友们边吃边说道,【哎呀初然,交你这个朋友太享福了。】
原来分享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只吃几片薯片,跟吃完整包相比,要高兴多了,肚子还不会撑得难受。
高二暑假,有几个朋友问我要怎么过。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想去炸鸡披萨店兼职。
老师布置了项调查问卷,我顺便做美食调研。
但继母告诉我,炸鸡披萨店又脏又累,女孩根本不适合,想吃炸鸡披萨可以给我钱去买,坐会儿再回来。
我委屈地问,【可我的朋友们也都去兼职的。】
她回我,【你要是实在想兼职,就在家里帮我干活,我付给你钱,总可以了吧?】
那年暑假结束,我才知道,妹妹打了两份工,参加了绘画培训,还参加了福利院儿童的志愿者活动。
更重要的是,她拿到了国外留学的名额。
或许是那年才有些认知,继母对我好,其实没多好。
渐渐地,这种差别更加明显,尤其是在父亲面前。
可能是妹妹对国外留学的畅想太美好,让人羡慕,我甚至也想留级一年争取名额。
我的继母第一次,疾言厉色地拒绝了我的请求。
她表示我的成绩不如妹妹,没必要浪费这份钱。
【你又不是这块料,竟然还想留学?】妹妹在一旁笑的前合后仰,【你啊,就老老实实待在国内,找个普通大学上行了,再嫁个猪猪男。】
虽然有些微胖,我的体重已经接近中等,听她这样说,我还是气得涨红了脸。
我就要去,我心里暗暗发誓。
我开始努力学习,考上了国内的一所大学,争取到了英国交换生的机会。
但这一年,我进了拘留所。
起因是安宁的疯批男友,安宁跟我考入同一所学校,多年相知她早成为我最最好的朋友。
但有一天安宁告诉我,他们分手后那男的一直跟踪他,甚至半夜在宿舍楼下辱骂她,那次我去找安宁,楼下还挂着那些恶劣话的横幅。
我疯了似的撕了横幅,去宿舍楼下找他,他不屑地看着我,嫌我多管闲事,当他说出那句,【她就是个骚货,在床上就不怎么样,跟死鱼一样……】,我发现砖头已经拍上了他脑门。
还有我手里的砖头,以及蜿蜒滴落的血。
我被抓紧了看守所,继母风风火火赶过来。
都是刚高中毕业没多久的学生,对方也没想闹,互相默认是和解的,更不想因为打架留下记录。
我的继母拒绝了,她坚持我做得很对。
在警察局里,我抬头茫然地看着她,她的嘴一张一合,说的是,【我们不准备和解,更不会道歉。】
【跟受害人家属说,那都是他儿子咎由自取。】国外的警察也张大了嘴,甚至找旁边的翻译人员确认了两遍。
然后继母摸摸我的头说,【你是见义勇为的乖孩子。】依恋地拥抱了我,看着我被警察拖走。
像小时候我推搡别的孩子时那样,她为我抱不平,说没有关系,这种人本来就是该打。
接着抚摸我的头说,宁宁做得对。
被拘留半个月后,我退学了,出来时安然在门口等我。
她告诉我,我的继母,甚至帮我上门辱骂那对父母,怎么养出这么人渣的儿子。
我像过街老鼠一样,拖着行李箱回了国,继母亲自来机场接的我,对我嘘寒问暖,甚至问我那里的伙食怎么样,她看我真的瘦了。
回家后,面对的是书房里的叹气,爸爸一脸的失望和相对无言。
我给他丢脸了。
但从此,我再没有妈妈。
她给我上了一课,用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