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已是半午,头还昏昏沉沉的,身体也软乎乎的,看来昨夜的酒确实喝得太多了。我看了一眼日历,还记得今天受邀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派对。我匆匆忙忙地净身洗漱,穿戴好衣帽,出门去了。
今天的街道十分的热闹,许多人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他们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不自觉地,我的嘴角也微微上扬。看来今天会很不错呢,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举行派对的地点在卡麦尔教堂,这座教堂很具有哥特式建筑风格,塔顶有一个个尖尖的角,仿佛要刺破天空的心脏。我的家人都是忠诚的基督教徒,他们都信仰主会得救,我小时候并不喜欢这种信仰宗教的形式,甚至十分讨厌,因为同学老师,包括朋友们都因此对我报以嘲弄取笑,甚至于孤立的态度。但随着逐渐长大,情况却不一样了,周围的人开始对我报以一种敬畏与景仰的态度,让我不禁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我知道的,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的高高在上,但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不迷恋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包括我。
我终于走到了卡麦尔教堂门口,太阳已经悬在头顶,我向前方望去,我的父母已经站在门口了,父亲着一身黑色礼服,脸色有些阴沉,我想会不会是因为我到的太晚,惹他不高兴了。“对不起,父亲,我……“我还在想着该如何解释,是因为我昨晚喝多了所以才迟到的,父亲就已经径直走进了教堂,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气我,他走时还带着后面另一个来参加宴会的人,说着话一起走了进去。吃了闭门羹的我,心里一股子气发不出来,也只好灰溜溜地跟在他们后面走进了教堂。
教堂里派对确实已经开始了,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好像大多时候还是女生们唱歌的多,男生们跳舞的多。我从大流,也跟着那帮男生们一起跳舞,不过跳得不好,总是出错,正当我为自己感到尴尬时,我忽地发现根本没有尴尬的必要,因为根本没有人在看我。大家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我常对自己说道。话是这么讲,但人难免还是会失落的。跳舞又四肢不协调,唱歌又五音不全,实在是丢人,可喜的是,在场的人根本没人在意我。“哈哈哈,这世上的热闹,出自孤单。“我哼着周董的新歌蹒跚地走下台去。
在角落,我发现了那个我梦寐以求希望见到的女孩——吴鸢,她身穿一袭黑色礼服,带着布满黑色羽毛的礼帽,此时正孤零零地坐在一张咖啡桌前,桌上放着一杯温热的咖啡。我鼓起勇气,向她走去,坐在她咖啡桌的侧对面。我们都没有讲话,气氛有些尴尬,还是我先开的口:“这么巧啊,你也在这儿。“卖了个张爱玲的机灵,不过话音戛然而止,她没有回话。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又忍不住开口:“对不起啊,当初的事,是我错了……“,她依旧神色淡定,不发一言。
我讪然一笑:“其实…分开了这么久,我真的挺想你的……”场面继续保持着沉默,又是一阵漫长的等待,我的心迎来了久所未闻的焦急感,“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的心也是这样,“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每次见你,都紧张得说不出话。其实后来也一样,后来心跳得也仿佛说不出话,但我学会了抑制,也许这叫勇气吧,我鼓起勇气,抑制住我那颗紧张的心,总之也能和你说上一言半语了。可我知道,你在心底里,其实并没有把我看得多么重,顶多是比朋友好点儿,但远远到达不了恋人的层次。我努力了好久好久好久……总算和你有了那么一点点的进展,可别人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就和你拉近了关系呢,其实当初不应该攀比的,人与人之间攀比不来什么的,可当初就是喜欢赌这种小气,总是莫名其妙对你发脾气,又不会哄人,到最后分开的结局,也是在所难免的吧,哈哈哈哈哈……“
我笑了一会儿,脸色不免黯淡了下来,不自觉地冷笑一声来了这么一句:“现在想来,我真特么不是东西。”
我转头一看,她眼角好像有泪痕划过,我赶忙想转移话题,“其实,分开后我挺会自我安慰的,我当时和自己说,现在没那个本事,没钱,没脸,没能力,就算真的和你在一起了,也是让你跟着我受苦,我不想让你受苦,你应该有更好的归途,本来说到这儿我真的是很认真、很冷静地在考虑的,可是我越是认真冷静地思考这件事,我就越痛苦,我就再也不能认真,再也不能冷静了。吴鸢,我真的不想失去你。”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本来是想转移话题,结果话说多了,事态反而在往更加坏的方向发展,我刚想开口补救补救的时候,吴鸢先开口了:
“李阳,谢谢你。“
我的心咯噔一下,好像被什么击中了,又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轰地炸开,淌了出来,泪也不知什么时候,流了满面。
“我很感谢你在我生命中出现过,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思念与爱意,母亲说,“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种幸福。”或许我也曾被这种幸福短暂包围过吧。我们都是不太勇敢的人,都是外表坚强,内心柔软的人,我们俩都没能在最恰当的时机,把最真挚的爱意表达,这不是什么错误,只能说是无缘吧,你知道的,我不是喜欢回头的人,我决定的事情,是一定要一条路走到黑的,既然无缘,那便无缘吧,一个劲的回顾过往,只是让自己徒增伤感。李阳,谢谢你。”
泪早已停止了流淌,心脏跳动的声音,从未如此充实有力,她说得都对,都很在理,我也应该表示很认同,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觉得很难受。
尽管如此,我还是“嗯”了几声,算是让对话有个句点。
“李阳,其实你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谈笑风生,你的心,很孤独。你希望别人发现你基督教徒的身份,你所谓的想找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其实更想要的,是被大家远离,寻求一份孤独。你当初喜欢我的时候也是这样,你虽然口口声声地说着在十分努力地追求我,可每次终于等到我的回应,先后撤的人,总是你。我当初不理解,也因此对你渐渐厌烦,但我现在也慢慢懂了,你的潜意识里,其实无比希望自己孤独终生,你混在人群中,总会有一种离群失所的感觉,而当你爱上我的时候呢,你感到其实不必孤独终生也是可以的,但这相当于是在对你以往,从小到大形成的潜意识的彻底否定,一定会受到很强力的反弹。你越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幸福快乐,你就越是在否定向往孤独的潜意识,当然就会受到越强力的反弹,来让你逃离这种和我在一起的幸福快乐。李阳,你太孤独了。”
我有些局促,两只手在不住地摩擦,因为她竟然说得一字不差,潜意识虽然不会被察觉,但潜意识本身是浮动的,总有到达意识层的一刻,所以我在特定的时刻,是可以察觉到它的存在的,“没错,我向往孤独”,可我也真的喜欢她,后一句我思前想后还是没说出口。
“咳——咳——”会场的音响突然传出声音,我向舞台中央看去,我的父亲竟然站在那里,周围的来客向他围了过去,包括吴鸢,我听不清父亲在说什么,却只听到周围的来客在畅聊今晚的聚餐和明日的行程,我想听清父亲在说什么,所以跟着吴鸢向舞台中央走过去。
我走到了围着他的那一圈人周围,还是听不清楚,这里的客人实在太吵了,而且语气中还带着很大的烦躁情绪,我说让吴鸢等一等,我尝试挤过人群到前排看一看,我的左手扒开前面的人,右手撑着右边的人那个肥溜溜的大肚子,让我的脑袋得以塞过去。好不容易翻到前排,结果不知道谁给了我一脚,一个跟头直接滚到了舞台中央,我抬头看到了我的父亲,看着他翕动的嘴角,这下我终于听清了:
“感谢大家来参加我儿子李阳的葬礼。”
我往旁边一看,在我身侧,竟然有一口和我等身尺寸的棺材,里面赫然躺着我的尸首。
我胆怯惊悚地后退,突然,脑袋轰地炸裂,我的身体开始化作转转流光,我这时才猛然想起,昨晚喝多了酒,在路上开车往家赶时,被从侧面冲出来的一辆大货车撞飞了,当晚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就没了生命体征。
…………………………
“哦,原来今早路上的人没在和我打招呼。”
“哦,原来父亲没有因为我迟到而生气。”
“哦,原来吴鸢只是在自言自语。”
“哦,原来我死了。”
“哦,真是太好了。”
我的身体化作了几转流光,四散地,不知飘往了何处,没人关心,也终于关心再没有了必要,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