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这道沟壑，就是白狼山坳了。”

　　林易阳气喘吁吁地说着话，眼看着目的地就在眼前，可众人也实在是太累了。

　　“跑不动了，不行干脆死了得了，一刀劈死也比累死强？”

　　郝大为第一个瘫软了下去，林易阳也确实支撑不住了，双腿一软就要倒下，林若涵赶紧扶住了他。

　　“爹，是我拖累了你。”

　　林易阳抚摸了一下林若涵的头发，笑得很慈祥，“傻孩子，爹怎么可能忍心抛下你呢？不是你的错，如果这次逃脱不开，他们也会护着你活下去的。”

　　郝大为手脚并用爬到了林若涵的身边，“若涵，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谁死你都不会死。”

　　话还没说完，李玄的脚已经踏在了郝大为的屁股上，郝大为吃不住劲，扑到地上吃了一嘴的树叶泥土，“你有病啊？”

　　“要死，你去死好了，别拉着我们。”

　　郝大为一个弹跳蹦了起来，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是你们拉着我一块死，要不是你小子踹我那一脚我能撞进那个房间吗？我不撞进那个房间，能看到那些高句丽人吗？不看到那些高句丽人，能有这些烂事吗？”

　　“好了，现在….”

　　“你给我闭嘴。”

　　杨傲刚要开口，被郝大为怒吼了一声，“你们一帮死囚，活不了几天的玩意儿，跑也不跑，非得留下来显摆自己那点儿臭本事，尤其是你，通敌叛国的罪名，你就算把皇帝老子救了，能平了你的罪吗？瞧瞧人家鹤一鸣，活着不好吗？”

　　众人看着郝大为，谁也没有说话，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想活得轰轰烈烈，有的人就想好死不如赖活着，郝大为明显是后一种。

　　“大为哥哥。”林若涵想要劝一句，可看到郝大为那张扭曲的脸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有你，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跟他们扯什么。”

　　“大为，说够了没有？”林易阳制止了他，“此地离白狼山坳不足五里了，大家再忍一忍，到了那里躲藏。”

　　说罢，林易阳转身就要离去，杨傲却拦在了他的面前，一双猩红的眼睛看着林易阳，“不必了，我们就算到了白狼山坳，也逃不掉对方的追杀。”

　　“为什么？”林若涵问道。

　　杨傲环视了一下众人，缓缓说道，“我们中间有奸细。”

　　一言既出，犹如晴天霹雳，众人半天都没缓过来，怔怔地看着杨傲，杨傲走到了李玄的面前，一脸冷峻，“自驿站逃亡至此，沿途之上都被人暗暗做上了记号，所以那些虎翼军才会一刻不停地朝着我们追来。”

　　“谁，谁干的？”郝大为气急问道。

　　“还记得之前休息时你身旁的那棵树吗？你无意间划掉的就是那人留在树皮上的记号。”

　　杨傲依然看着李玄，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齐齐看向李玄。

　　“你说的是我？”李玄后退了一步，已经横枪在胸，随时戒备。

　　杨傲没有说话，走到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前，众人朝那看去，果然在石头上看到一道浅浅的痕迹，明显是刚刚划上去不久。

　　“李玄，这是你的枪划出的痕迹吧？”杨傲冷冷地问道。

　　众人再不迟疑，各持兵器面向李玄。

　　李玄环视了一下众人，将枪把戳在地上，摇着头笑着，脸上尽是不屑的表情，似乎是在嘲笑众人的愚蠢。

　　“不可能，不可能。李将军是金吾卫郎将，更是皇室子弟，怎么可能是奸细呢？杨将军，你是不是搞错了？”

　　林易阳拦在众人之间，极力为李玄辩解着，李玄却笑出了声，笑得肆无忌惮，众人已经呈扇形将他合围，徐金赶忙走到林易阳面前互助了他。林若涵也不相信李玄是奸细。

　　“一路之上，李将军一直尽心尽力护送我和爹爹，他怎么可能是奸细呢？”

　　李玄终于止住了笑容，看着林若涵说道，“他没说我是奸细啊。”

　　众人再次陷入了懵懂，杨傲则转身看向了郝大为，“你确定吗？”

　　“我不知道，我只能说可能是。”郝大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林若涵的身边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杨傲点了点头，他又走到那个带有记号的石头旁，神情落寞，“林大人，你是第一次到幽州吗？”

　　林易阳被他的话问得一愣，下意识地回了一句，“是啊。”

　　杨傲将长槊握在背后，“林大人说得没错，转过这个沟壑就是白狼山坳了，那里有遗留下来的一些作战堡垒，可以暂时保住我们的性命。”

　　“是啊，不要浪费时间了，追兵就要到了，我们赶紧走吧。”

　　林易阳催促着，可是没人动，杨傲转过身，目光如电打在了林易阳的脸上，仿若杀人的眼神让林易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前朝时，白狼山坳曾是幽州卫最为隐秘的藏兵处，除了大将军和各营将军外，几乎无人所知，连幽州刺史都不知道。而到了本朝，此处早已被废弃，就算是幽州卫的各营将军都不知道，我也是当年围剿契丹时曾到过一次。”

　　杨傲的语气平稳，甚至听不出任何一点波澜，可这话中的内容，再傻的人都听得出来，大家齐齐看向了林易阳。

　　“林大人，你从未到过幽州，何以知道白狼山坳？”杨傲替所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掠过山谷的风吹动着众人的衣摆，山边的荒草发出簌簌的摇动声，在杨傲问出那句话后，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凝固的空气仿佛一块块无形的巨石压在众人的胸口。

　　林若涵第一个忍不住了，她冲上前一步，“杨将军，你什么意思？”

　　郝大为也冲了过来，只是再次将林若涵拽到了自己身边，让她远离了林易阳。

　　“爹，他们……”

　　林若涵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噗的一声，一把匕首自徐金的后心穿透了他的前胸，事发突然，谁也没料到林易阳会突然发难，林若涵吓得大喊了一声，徐金踉跄着向前扑倒，被铁无常扶住，徐金指着林易阳的手不住地颤抖着。

　　杨傲和李玄也跑到了徐金的身旁，徐金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杨傲很后悔，他确实没想到林易阳会骤然下手，他应该让徐金离开他的身边。

　　“对不起，我没想到。”

　　杨傲紧紧地握着徐金的手，徐金已经说不出话来，鲜血顺着插在胸口的匕首尖上滑落，殷红了他身上的囚服，徐金努力地抬着头看着杨傲，李玄和铁无常，他笑了，尽管他说不出话，或许他并不后悔跟着这三个人共同战斗了一次。

　　徐金死了，铁无常轻轻地将他放平在地上，杨傲强忍着悲痛，猛然间一脚踹到了他的胸口，杨傲飞出数米撞到一棵小树上，咔嚓一声，小树被撞断，他吐了一口血，抬头看去，铁无常手持双刀怒视着他。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不确定。”杨傲说着，手里的长槊也护在了身前，看向了不远处一脸阴笑的林易阳。

　　铁无常怒吼一声，双刀朝着林易阳砍去，林若涵惊呼一声挣脱郝大为的拉扯挡在了父亲的面前，铿的一声，铁无常的刀磕在了李玄的枪杆上。

　　“你干什么？”铁无常怒吼着。

　　“他不能死，我们得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李玄平静地说着，“林小姐，你爹是奸细，你闪开吧。”

　　“不，不可能，你骗我，爹，你告诉他们，你不是奸细，他们在骗我。”林若涵依然护在林易阳的身前。

　　林易阳笑了笑，他只有在面对女儿的时候才会露出这种看似真实的慈爱表情，“若涵，站到爹身后来吧，他们没骗你。”

　　林若涵彻底惊呆了，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那是一张她早已看惯了，早已深刻在脑海中慈祥的脸，可是这一刹那，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可憎。

　　“不，不会的，你骗我，你骗我。”林若涵崩溃了，她捶打着一动不动的林易阳，终于受不了这天大的刺激晕倒了。

　　林易阳将女儿轻轻放倒在地上，抬起头看向了郝大为，“我要死了，拜托你照顾若涵，可以吗？”

　　郝大为没有回应，而是握紧了拳头。

　　“我能知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吗？”林易阳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淡淡地问道。

　　郝大为来到了林若涵身边，他看着已经昏迷的林若涵，眼角还有泪水，他蹲下身帮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我被虎翼军抓到馆驿后，逃走的时候躲在了一个房间的床底下，无意间触碰了墙上的机关，我翻到了另一间屋子里，听到了你和那个黑袍人的对话。虽然我看不到你们，而且你们说的还是高句丽话，但你的声音没变。”

　　“啊，原来是这样。”林易阳点了点头，并没有很惊讶。

　　杨傲走了过来，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看着铁无常，“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

　　铁无常冷哼了一声，再也不理杨傲，双眼冒火一样死死盯着林易阳。

　　“郝大为从馆驿逃出后找到了李玄和我，跟我们说了他听到的事儿，可是我们不敢确定跟黑袍人交谈的人是你，甚至也想过是不是你在用高句丽话跟对方谈判，我们不相信你是奸细。”

　　“后来呢？”林易阳问。

　　“我们冲进去救你的时候太容易了，容易得就好像是他们想让我们救走你一样，再后来我们一路奔逃，我和李玄负责断后。”杨傲说到这看了一眼李玄。

　　“我发现一路之上总有一个记号出现在树上。”李玄接着说道。

　　林易阳笑容满面，很是欣赏地朝着李玄和杨傲点着头，可这种表情在二人看来着实是恶心。

　　“为什么？”杨傲问道。

　　林易阳哈哈笑了一声，捋了一下胡子，他抬头看了看天，有那么几朵白云点缀在深秋蔚蓝的天空上，再加上连绵看不到边际的群山，仿若一幅山水画一般，林易阳很喜欢北方的秋天，他本就是高句丽人，从小就在这种秋天下成长，他有时候做梦会回到那个时候，跟着父亲一起放马牧羊，在枯黄的草原上驰骋，他很享受那样的生活。

　　他甚至想过，就这么过一生好了，何必去争什么夺什么，但是没办法，他也生在帝王家，高句丽的帝王家，没有漩涡，他也会被扔到激流中，父亲死了，君上叔叔就要把他放逐到中原做卧底，他不得不照做，要不然他早就死了。

　　他这半生戴着面具，把一切都藏在那副悲天悯人的表情下，他有时很想堂堂正正做个唐人，可是无论他躲在哪里都会被人找到，后来他想大概只有自己爬到塔尖才能结束自己的悲惨，所以他时刻惦记着怎么回到高句丽，怎么当上王。

　　“都跟我回高句丽吧，我之所以这样做是真的欣赏你们。”

　　林易阳说着话，脸上满是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