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城!
前朝那个败家皇帝的小弟弟谋反,好不容易平息了叛乱,败家皇帝想,得在东边建个城,屯粮驻军以备不测。
所以他逼着手下人只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就营建了洛阳城。
从此,败家皇帝总来这里休憩,顺便以洛阳城为中心,北上巡游草原,南下领略江南,东出纵情大海,西回梦牵长安。
再后来,洛阳成了万福之地,当朝皇帝由于皇后深爱这里而深爱这里。
繁华的洛阳城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即便是夜幕降临,若无宵禁,也是灯火辉煌,熙熙攘攘。
太平日子,百姓安乐,谁会注意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暗流涌动。
穿过朱雀大街,右转进一个悠长的胡同,一个看似普通的院落,此时黑袍人就站在院子里顶着寒风,也不知站了多久,黑袍人不敢问,他知道这个院子的主人是何等不近人情,终于他被请进了偏房的一个幽暗房间。
房间很大,除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就是立在桌旁的古朴烛台,几乎空荡荡的房间更显得空空荡荡,黑袍人站在桌前,低着头弓着背,烛火偶尔被钻进来的风吹得颤动几下,火光在他的身上忽明忽暗地游走着。
“左锋营覆灭,杨傲被判死,东平王大事将成,属下拜贺。”
黑袍人说着话,语气中难掩激动。
房间内安静了许久,一个声音从桌后的阴暗处幽幽传来。
“君上软弱,不敢与大唐争锋,这不是我们高句丽人的作为,我不得不如此。”
“王爷将祸水引向突厥,这一招当真绝妙。”
“绝妙?若不是为了笼络君上身边那些贪生怕死的废物,我何必如此?”
“此计已成,王爷大功于国,君上病体沉疴,太子懵懂无知,王爷若回国,必得人心,他日坐上君位也未可知。”
东平王高贺,一个潜伏中原三十年的高句丽间谍,没人知道他是谁,也没人知道他真正长成什么样,他躲在阴影里,甚至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个什么样子。
他是高句丽王的侄子,他的父亲是高句丽的将军,死在了中原人的乱刀之下,那年的他很年轻,他和母亲被乱军冲散了,他流落到了中原,可那时,中原也在大乱,他又被高句丽人救了回去。
高句丽王只有一个儿子,所以高句丽王也把他当成了儿子,高句丽王让他再回到中原,做个看起来真实无比的假中原人,然后把能探查到的一切再送回高句丽,这是一项伟大的任务。
高贺也知道这是伟大的任务,但他问高句丽王为什么不让他的亲儿子做这个任务,高句丽王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儿,然后大手一挥,高贺就被人扔回了乱成一团的中原。
再后来,他被中原人收养,进了窦建德的反抗军,再后来他抛弃了窦建德,来到了晋阳隐居下来,专心读书,就想安安稳稳地做个大唐人,哪怕是假的,他也当真的做。
可是高句丽人又找到了他,逼着他继续做间谍,他不想,他们就把他的妻小绑架回了高句丽,却在半路时露了馅,妻小和那些高句丽人都被杀了,从那时起,高贺开始恨,恨大唐,恨高句丽,恨这个世界。
他总想着挑起大唐和高句丽的战争,不管谁消灭了谁,他都开心。很多人都会变态,高贺的心理也扭曲了,理由充足,但却感觉又毫无道理的一种扭曲,但他回不了头。此刻他坐在阴影里,戴着一个面具,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黑袍人。
黑袍人缓缓说道,“大唐必派人追查,况且杨傲知道是虎翼军所为,若败露,怕是于我等不利。”
“那样岂不是更好,谁也不必躲躲藏藏,开战便是。”高贺的语气变得温柔,可在这温柔中似乎藏着太多无形的杀机,他确实不在乎谁生谁死,因为也没人在乎过他的生死。
“还有一事,朝廷派了户部郎中林易阳忝掌幽州,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找到他。”
“是。”黑袍人略一迟疑,“杨傲活着总是个隐患,属下想,不如……”
猛然间一阵劲风袭来,烛火被吹动地簌簌而动,东平王高贺已然站了起来,烛火映照下,他的脸上戴着一个恐怖的面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黑袍人,“你听不懂我的话?”
声音阴沉而又力量十足,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地冰冷,威压着黑袍人,将他头压得更低。
“王爷息怒,属下去办就是了。”
“找到林易阳,在东山馆驿等我!”
高贺再次回到了阴影中,黑袍人等了许久才敢抬起头,高贺已经离去,桌上放着刚刚他戴在脸上的恐怖面具,黑袍人轻轻叹了口气,已是浑身湿透,他太清楚东平王的阴狠,稍不留意怕是立刻就血溅当场。
高贺口中的林易阳,此刻确实是在前往幽州的路上。
左锋营被伏杀,致使原幽州刺史都受了连累,被革职拿问。林易阳本是户部郎中,为人处事稳重谨慎,深得皇后娘娘抬爱,是以皇帝下旨命他忝掌幽州刺史。
林易阳深知大战一触即发,此时临危受命,敢不用心,是以日夜兼程直奔幽州,为避免人多嘴杂,他一路微服,只应了金吾卫郎将李玄一人随行,女儿林若涵为照顾老爹也一同跟来,而林若涵另一个目的就是远在幽州的郝大为。
道阻且长,山路崎岖,林易阳内心焦躁,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幽州,可越是着急,越是被杂事绊脚,快也快不得,林易阳索性平和下来。
任凭车轿外如何打斗,他自端坐轿中充耳不闻,只顾看书。
林若涵倒是兴奋非常,撩着轿帘看得真切,时不时还加油助威,林易阳看了她一眼,满是疼爱,假装愠怒。
“若涵,一个女孩子家,成何体统。”
“爹,李将军太厉害了,一个打七个。”
林易阳叹了口气,放下了书,“哎,真不该带你来。”
“我不跟来,谁照顾您啊?”林若涵放下轿帘,蹭到了林易阳身旁,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啊,少来蒙我,照顾我倒也不假,不过,知女莫若父,你那个大为哥哥还在幽州啊。”
林若涵愣了一下,随即讪笑了一下,女儿家倒也不害羞,反而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她确实想念郝大为。
当年林易阳落魄街头,郝大为的爹将其救下,才有了如今的林易阳,后来林易阳娶妻生子,便和郝家定了婚约。
郝大为大上林若涵几岁,二人自幼相识,一起长大,郝大为对林若涵百般呵护,林若涵只待他回到京城便要成亲。如此多年未见,林若涵已然亭亭玉立,只怕是大为哥哥都未必能认得出她来了。
父女俩相互打趣时,外面的打斗声音戛然而止。
“先生,匪徒已被制服,请您发落。”
李玄的声音清朗明亮,底气十足,金吾卫的兵都是皇家贵戚子弟,举手投足,一言一行,都带着自豪和优越感。林易阳本是不喜欢的,好在李玄经历过战场的捶打,少了其他皇室子弟的纨绔,所以才挑选了他随行幽州。
七八个匪徒衣衫褴褛,被打得面目全非,地上扔着一些自制武器,多是农具改成,林易阳眉头皱了一下,看了一眼李玄,像是在责怪他下手太重,李玄背枪而立看着众匪,也没注意到林易阳的表情变化。
“爹,这些人好像是百姓。”林若涵率先发现了这一点。
那些匪徒听闻,立刻嚎哭起来,磕头如捣蒜般请求饶命,李玄喝止了他们。
果然,林易阳一番审问,确实发现他们就是当地的百姓。
“小的们确是百姓,只因没有活命之食,这才出来劫道抢劫,小的们真的是第一次,请先生开恩啊。”
林易阳还未说话,李玄再次暴喝,“一派胡言,如今天下承平,如何少了你们的吃食,分明是巧言令色为己开脱。”
“壮士开恩,小的们确实没得吃喝,实在活不下去了。”
李玄又要暴起,被林易阳制止,接着让林若涵拿出了十两银子送与了众人,众百姓震惊不已,如此恩情,让众人泪如雨下。
“你们走吧,以后不要再做这等恶行,幽州会好起来的。”
待众人千恩万谢离去,李玄依然不忿,“先生,这等恶贼拦路抢劫,还诋毁圣朝,何以就放了呢?”
“幽州地处边关,被突厥,契丹,高句丽三面环绕,本就是多事之地,大战频发,这些年虽然有所缓和,可是想要恢复元气,尚需时日,有些穷苦百姓过不下去,也属正常。”
“可是……”
“李将军,你也曾在幽州卫效力,应该知道这些啊。”林易阳笑着说道。
李玄像是还未想通,林若涵却接了话,“李将军,你是皇室子弟,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体会不深了。”
“好了,我们走吧。”
林易阳朝马车走去,此时的他又哪会想到,即将卷入一场更大的纷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