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RETURN⑥ 中庸
“别样的深沉,别样的情怀,恰似一轮明月从阴翳中升腾,待照耀到清澄如蒙的海角,那般的冷艳绝伦,天涯皎皎。”
时搁在墙角天矫瓣叶的蓂荚正散发着阵阵的祥瑞,而明鉴形神只觉置身于夜间里凭靠窗沿依着疲倦的身躯欣赏残月的孤寂,那种近乎于平静的阒然。
瞬息无数的“星尘”打破明鉴临敌时刻猝然遐思的幻梦,回复以前的那种沉闷、诡谲的气息,击破种植蓂荚的瓷盘,发出细若纹理的一声“叮”,就泥土飞散,撒落满地。明鉴“呼呼呼”携极度而快的身影退撞到大殿殿门的偏侧一扇,将门扇边缘撞得木屑横飞,铿啷一响,随后他萎缩身骨顺着门缘滑坐落于地,背脊立刻就被门棱顶着撑住。起伏颤抖的胸口早也血染模糊,
插着颇多的箭杆,让人不忍一睹。未射中的箭矢“噼噼啪啪”的钉落在地间,那情景看似一幅狼藉偏扒的涂鸦之作。
惊诧。
又惨烈。
甚至悲咽。
神星邪紧张不已,翕动着嘴唇,替明鉴心痛,那一排的弓弩手又取箭上弦,准备再次射出,若此轮的箭矢射出,明鉴必定毙命不可,想及此她轻轻的“嗯嘤”一声,侧着身子想要挤开密集的人群奔过去,正待衣裾皱襞,破风声未起,却被极言美好的神月筠强制扯住,闻之言道:“星邪不要过去。”神星邪置若罔闻没有在意,她鼓足力气撑开钳制,以至扯破了衣袖,当她挤
开人重,从间隙中穿出时,那份纤弱,身似飘零。
神月筠不能阻止她,只好放手,虽撕破了她的衣袖,但觉得好恰似撕开了一道命运轮盘的口子。
明鉴粲然一笑,轻轻地抚摸着门棱,坚韧的站了起来,这一动一起之间,胸口的箭矢牵引,立马疼得他撕心裂肺的痛,涌泉不止的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一阵的眩晕使他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欲坠的欲摔倒,就在此刻感觉有一道柔软的身子在靠着他,帮他支撑。而细若纹理的声音,焦急、心疼,都仿佛是在填补那一份迟来的空虚。
“星邪来了,星邪是你的侄女,不会伤害到你的,不知星邪怎么帮那。”
明鉴莫名的一颤,他生命中只觉无数的关爱只不过是虚情假意,但望着神星邪瞳孔里那一种天真、稚气、又无邪的表情,他那冰封的冷酷宣告崩溃,再编织一幅善意的面孔,歉意抚昔。
她豪不带教房里那一般女子烟视媚行的一笑,从衣袖里抽出一支白皙、修纤的手,拿着一方绸巾,颔首会意。明鉴回以一笑,并笑容不去,神星邪神情微颦,咬了咬唇缘,用绸巾按着他的胸口边沿,一一拔去了插在那里的箭支,血汨汨的流淌而出,顿时将花案精致的绸巾侵染鲜红。
名榭神情黯然,阴晴不定,不知他是强颜镇定,还是一时怔住,自觉亏欠。,
人无恨,不鸣。
但却在沉沦中泯灭人性。
卑鄙只是一个贬词,用个理想的话是说,忿到深处的无奈。
不论任何人,谁愿意做个遗臭万年的小人,不匪也。
若要做一个正义居士,容易之极,只要你能笑容多展颜一点,也许你恶名昭著,恐不及摇身一晃,唉,当代侠者。
高亢。
“侠之大者,由我来执鼎耳。”
昔日楚王问鼎,周天子以王孙满劳师,问鼎之大小,非楚夷之执牛耳。
是问,谁不为己所累。
况且又在义正言辞之时。
谙知多行不义,为何恨到深处才偏偏要抒发心中不畅。
众弓弩手不知所措,愣在了那里。
神月膺掩袖一别,忽然睹向神月筠,然后似乎不忍的背转身唤了一声“再射”。
神星邪惊闻,隐隐欲溢出的泪珠顿时簌簌而下,若真要死,她打算用柔弱的身躯去抵挡那些凶悍的弩箭,正欲付诸行动,倏然一道清华的光束疾风掠过,将她平平稳稳的带离,送到也跃出来的神月筠的身旁,其力道柔和软绵,仿佛轻轻的抚摸而不碰伤其人。
被疾风带离,又皱襞纹理的衣袍此时在一人微微敞开领边,显金线镶嵌两襟闪耀,嘴缘一支觱篥吹奏,却没有音符跳动,仿佛那一管的乐器只是在陪衬他翩翩俊公子的儒雅。
“明讯。”
原来将神星邪带离明鉴身边的人竟是明讯,名动宅另一大支柱在陈朝官拜京城京兆尹的风流人物。
京兆尹在南陈是掌管京城治安的官职,京城各种派系势力错综复杂,其间的尔虞我诈,凶险之恶劣,身处各系的夹隙之中,想要在这充满政治旋涡的泥沼中不被吞噬,必定得有非凡的手段及实力,所以要制衡这些政要派系,并需达者兼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力,制约他们。
毋庸置疑,具有这样举足轻重魄力的人,智与“止戈”,直臻化境。
“我猜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半文半雅半诗工的伪儒生,哼,真是不入流,可叹,可叹!当初名动宅的风采到了子孙后代,遗留下来的却是只懂风月无边的附庸风雅,岂不让人贬鄙,更令我这个伪君子贬鄙。”明鉴眺目见到这位曾经一起玩乐过的兄长,不禁五味陈杂,这人的深浅简直不可能以常理来揣度,他邪性起来可以和你干一切违背世俗伦常的事情来,但一旦触及底线,他就会悬崖勒马,立即醒转过来,所以明鉴一直屑于此人的人品,现今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以他的脾性,愤然激怒,言词立马所映射,直抵明讯的气旋,迫他愤慨,毕竟一个与自己气度相若又不按规矩来的人,必定会给你彼不失厚望的惊诧。
“好一个能把人性之泯灭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明鉴,讯哥我真是小觑了你,算不到千多年的大成至圣文宣王所倡导的礼仪竟被你破坏殆尽,不错,皆不错。”明讯轻轻展袖掸了掸衣襟,并伸手折断了那管觱篥,听着那清脆、细若纹理的声音,恰似一曲而终最末那一缕的音符跳动,静若流水的给增加一道似乎潺潺水淅的“嚓嚓”快感,那份动静皆宜的相得益彰,让人恍然一醒的明白。闻道,“沉沦、腐朽的名动宅的确是让人悲鸣,不过你身为下一任宗主的继承人,不想独立的去支撑一下将要倾覆的庙堂,是真的伪善,还是宁愿堕落极渊,也不愿意涉身去救赎,况且一个伪君子也不会这么做,他也许会独自撑下去。”
一柄刺穿心灵的语剑,如一缕曙光在憧憬着美好,明鉴身心堕落有着一定的因素,但不是每个堕落的人天性秉恶,殊不知他们也有温馨、善意。明讯虽在名动宅地位不是很尊贵,但他明白,在宗族谱系“明”字辈里,明鉴是一个有着孤僻秉性的少年,他的潜意识里有肆意、坏虐,等不以为人知的叛逆。曾记得早在刚步入弱冠之年时,明鉴就在自雨亭及几里猗猗的竹林里侮辱了明歆,那个优柔、黯然、娇弱的妹妹,当他站在自雨亭檐下看着明鉴面无情色的走过栏道,与他擦肩而过时,见得他那眼眸里破坏、肆掠一切的怨毒眼神,让人诧异,甚至震惊。
学四书五经,琴棋声色,以及犬马,明鉴可谓是个天才,这也注定了他是一个懂优雅儒礼的人,伪善外表下他几乎无懈可击,携俊朗清秀的形貌与诗人般的敏智,任谁都不能看出他的恶,他没有那种对交恶唯唯诺诺的掩藏,反而那种真善伪的豪性被他一个不及弱冠之年的少者,由发至本心的演绎出来,不禁让人遐思,就又曾忆得,那时,那刻…
天空由画者泼墨一般深色无边,下着淅沥连绵的雨,明鉴撑着一柄缀有花瓣绿肥异样的油纸伞,踱着蹀躞小步径直走向一间宏大的殿堂,那座殿堂宏伟、高耸,顶檐斗拱,勾心斗角,朱漆鲜艳,极其放彩,红瓦白墙陪衬殿堂,加上朦朦胧胧的水雾,细细弥漫你,让这一座沉寂寥寥的明堂如坠云端,又恰似一盏屏风后那隔纱之见,所显现的隐隐约约,依依稀稀。雨越下越大,开始将地上的泥泞给滴出来,明鉴抚着满身的水泽,当临空落下的雨水被他身躯撞迸,水花四溢的向四周扩散,忙个快活,油纸雨伞也在半遮半斜的檐盖下,露出了他的轮廓,但似乎看起来他甚觉微微的有些不安。
当古色古香乐室内,陈设着编钟、瑟、鼓、磬等乐器,其中大型乐器编钟由青铜铸成,排列在刻满彩绘纹案的钟架上,每个编钟能发出两只乐音。钟架分四方贴墙而设,中心摆放一张古朴又雕琢过的檀木桌,桌上一块棋盘占据了木桌的大部分面积,当雨伞上的水滴滑落棱背,那棋盘上的一粒棋子并定落位。与此同时棋匣里一粒黑棋子弹空飞起,射向编钟,撞了一头星花回复一声金属敲击的音,又破风霍霍折转,斜斜滑落于棋盘上,顿时将先前的局势封杀逆转。
只听道:“知音何求,不负当初‘高山流水’可叹,吾辈可叹。”
居于檀木桌自言自语自嘲之人,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下一盘用乐音相辅相成的棋局,自他瞧见明鉴一身水淅的进入乐室,并自嘲自讥,好似故意为之,等待着他的见解。
又闻“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曰…”
“哼”明鉴踏入这间乐室就颇觉不适,究竟是那人的内息造就如芒在刺的感觉,还是气势随着他支配,所能控制的范围随心所欲,或带着愧疚去杀一人的惧怕,身躯不禁窸窣颤抖,按着伞柄的手指来回的抚摸,终究忍不住不想下手。一帘帘水珠经由他转动伞缘,如穿梭云层般凌空绞噬,透过那人的屏障将他围拢住。
连绵不断的水花斑驳,那人却随手一挥,满室的水滴似弹珠一般四下飞散,撞得整座乐室里,宫调乱鸣,金属之声不绝。那些水滴撞到四墙陈设的钟架编钟凹槽之上,融入不绝于耳的音段,又有水声淅沥,又有音符浮动,辄不禁活彩十足。
那人沉稳的拨开水滴,并未动火,也丝毫不怨恨被他所打断,只是继续说道:“相传春秋乐师俞伯牙有高超的琴艺,他的好友钟子期很会欣赏他的琴音,能领会其中的意境,钟子期死后,俞伯牙很伤心,从此不再弹琴,后人一直把这个故事作为‘知音’的典型。”
明鉴一垂手中的油纸伞,却不急不烦的反驳道:“亦步亦趋么,呵,那并还不是我所崇尚的道理,相反你所说的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倒是甚合我意,姑且不论你是谁,单单仅凭你这一手的修为,想来颇为不俗,那么就算做得到,人生就应该枯燥乏味的活着,不去寻找一个可以相交投意的知音么,对于我这种伪道的人来说,既是包袱,又是累赘,甚至是自寻烦恼。”
满室是激荡的氛围,让先前那种稍带和谐,又充任乐音的融洽气氛被打破,而留下的并是溃堤如洪水涛涛般的杀意……
“咳…”
鲜艳醒目的伤口沾黏混合着衣襟贴着肌肤,也痉挛带动疼痛撕扯着明鉴身上的每一根神筋,这促使他呼吸不畅,咳嗽起来。
一时的失意造就乱矢纹身,不禁自带些嘲讽自诩道:“不必多费唇舌了,任你们舌灿莲花,也抵消不了我的怨恨。”此言一出,他本也迟钝的眼神顷刻并变得明亮起来。
明讯到此刻方才明白,根本就没有可转圜的余地,明鉴突然的回来,并不是带着暴戾与狂傲、偏激而来,而是实实在在的“恨”,这种恨超脱了一般的世俗理解,变作极端的愤懑,那么就意味着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即彻底的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