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雨。

　　诗曰：

　　六月晴空雨，莫问黎明花。

　　心头有红尘，柔风细细擦。

　　江楼多情语，出入公子花。

　　路边怜儿骨，曾经是谁家？

　　江南的雨来的突然，去的也无人无息，东边烈日当空，西边暴雨如注。暴雨冲走了还来不及积累的尘埃，也冲走了新死的乞儿尸骨。

　　剑客的白衣潇洒，是每一个落魄或者不落魄少年的梦。

　　对于王三来说，这个曾经遥不可及，而今依旧举步维艰的梦，已经对他裂开了一丝缝隙，从缝隙中他闻到了梦的芳香。

　　至少他已经开始学剑。

　　尽管代价是死亡。

　　（一）

　　三年。

　　在雨中练剑八百八十五个日夜。

　　烟雨剑一年前一战成名。

　　烟雨剑名震江南。

　　烟雨剑即江南剑。

　　“我家资无数，三岁开始练剑，也没敢称江南剑。”悦香楼楼阁之上迎风而立一人，白衣飘飘，好不潇洒。

　　街上行人驻足，寻找白衣人说话的对象。

　　王三摇摇头，将给小环买的碧玉头花放在怀里。

　　“你又是哪位大侠？”

　　随着王三的回应，街上左右顾盼的人群很快惊散。

　　街道中心，王三孤独而立，一身青衣如长在大地上的野草。

　　“凭什么你练剑三年就称江南剑？”

　　“这个你得问郭巨侠，问好了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也想知道。”

　　“你有什么资格称江南剑？”

　　“你还是得问他。”

　　“我问的是你。”

　　“别人做的事，与我何干？”

　　“回答我！”

　　“原来是个傻子，听不懂人话。”

　　“江南剑名震江南，一剑挑翻江北四虎，被郭巨侠称为江南剑客的代表，未来不可限量。”白衣剑客抚摸着手中的剑，很是失望：“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江北四虎，纵横江北十八洲二十年，一身横练，号称刀枪不入。

　　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会被人一剑杀死，而且还是在江南这个自古文强武衰的地方。

　　他们在死的时候肯定是后悔的。

　　后悔来到江南。

　　后悔调戏上官月。

　　“你想怎样？”

　　“拔出你手中的剑。”

　　“今天没有时间，我和小环约好了一起吃饭，吃完饭还得陪小姐练习剑法，练完剑法还要……”

　　“那我去杀了这两个女人，你就有时间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上官月是……”

　　“一个城主我还不放在眼里，你打败了我，我让你做城主。”

　　“你这么败家你父亲知道吗？。”

　　“拔剑!”

　　“不用。”

　　白衣剑客很生气，没有人在被人看不起得时候还能保持愉悦。

　　生气了就要发泄，尤其是像白衣这样出生尊贵的人，他从来不知道忍的滋味，他也不需要忍。

　　他有这个资格。

　　“这下你可以回家洗洗睡了么？”

　　街道的中间，王三依旧负手而立，在他对面两尺的地方站着白衣剑客。

　　白衣剑客一脸惊愕，手中只剩下不到三寸的剑柄。

　　“你是怎么做到的？”

　　（二）

　　“我叫龙九歌。”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皇城浪子云中剑龙九歌喜欢站在楼顶吹风，这在江南不是秘密。”

　　“这不叫吹风，叫仙逸。”

　　“都行，就这么回事。”

　　悦香阁内，王三和龙九歌相对而坐，王三端起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些无奈的看着对方：“你每次打完架都喜欢拉着人喝酒么？我是真的有事。”

　　“你陪我喝酒，其他的事都不是事。”

　　“你堂堂皇子，不要缠着我可好？”

　　“我不相信江南剑这么守着上官月只是因为一份工作。”

　　“你知道我曾经是一个乞丐？”

　　“你为了报恩？”

　　“我想你一定是无法理解一个人即将饿死，一个包子的吸引力有多大。”

　　“你留下来是因为包子还是因为上官月？”

　　“是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我来之前研究过你，你在当上官月陪练的三年中，为了让她更好的体会用剑的感觉，身中四百六十七剑，其中有三十二次是重伤。”

　　“这是我的工作。”

　　“你喜欢她。”

　　王三心中一震，似乎是潜藏在屁股上的伤疤被人揭开。

　　除了痛，还有羞。

　　“看来我说的没错。”龙九歌起身离开。

　　“这次和你比剑只是我一时兴起，我来江南是奉父皇旨意带上官月进京完婚，既然你喜欢她，那我就回了。另外，我说话算话，想到哪里当城主，你想好了就到京城告诉我。”

　　（三）

　　新下的雨水从金丝楠木的叶子上落下。

　　阳光费劲的从树枝间缝隙里爬出，轻轻的落在上官月的脸上。

　　上官月今天没有带剑。

　　“剑在人在！”

　　剑。

　　是剑客的命。

　　对他来说是职责。

　　职责比命重要。

　　即便重伤，也不敢怠慢。

　　上官月不是剑客，剑只是她消遣的玩具。

　　上官月平静的看着王三。

　　今天，是她第一次正眼看这个乞丐。

　　这个人以前真的是个乞丐？

　　江南烟雨剑。

　　这三年到底是他在当她的陪练，还是她在当他的陪练？

　　三年，对王三来说如同在梦境里。

　　上官月又何尝不是？

　　“你觉得我很美？”

　　“我……”

　　王三不知如何回答，突然意识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无法做到像其他乞丐一样不要脸。

　　所以他回答不了。

　　上官月衣袖间带起的香风让他迷乱。

　　作为一个剑客，他能在剑气纵横里闲庭信步，却在上官月的面前乱了方寸。

　　只有她能让他拔不出手中的剑。

　　王三的情意隐藏的并不好。

　　上官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

　　但。

　　上官月不在乎。

　　即便是烟雨剑。

　　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江湖剑客。

　　白衣是市井少女的梦，不是她的。

　　她的梦是站在云端，俯瞰万里山岳。

　　“九皇子龙九歌要来了。”

　　“这是江南城的大事。”

　　“也是我的大事。”

　　王三有点失落，因为他从上官月的眉宇间看到了她的憧憬。

　　显然，上官月是期待龙九歌的。

　　或者，上官月期待的是成为王妃。

　　上官月期待的，王三给不了。

　　他永远都是那个快饿死的乞丐。

　　他醒来的有些晚，但不迟。

　　“你觉得我今天美么？”

　　“美。”

　　“那就好。”

　　王三的肯定让上官月有点雀跃，转而又患得患失的自语：“我听说九皇子喜欢成熟一点的，可惜我……”

　　乞丐与公主的距离遥不可及。

　　唯一能拉近距离的方式就是做她的护卫。

　　保护她。

　　可惜。

　　时间到了。

　　王三要离开了。

　　他不得不离开。

　　他非离开不可。

　　“我明天要离开王府了，小姐珍重。”

　　“你要走？也对，我去了京城，也不需要你做护卫了，九皇子会保护我的。”

　　王三没说龙九歌已经回京城。

　　梦破了她一定会难过吧。

　　对于上官月，王三还是感激的，至少有一饭之恩。

　　（四）

　　她的美好。

　　他懂。

　　他的美好。

　　谁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