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步走到观音像面前,跪下,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他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以至于观音像旁边的如来佛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弥勒佛更加失态,肚子也笑大了。他实在无戏谑之意,念完偈语,他虔诚地将额头轻轻地叩在地上,匍伏的身体每一个部位都在由衷地祈求。
祈求宽恕?或是福报?没有区别。人一旦生发向外祈求之意,便是向内滋长懈怠之心。而所有懈怠的终点,是毁灭,是消亡,是佛祖也无法挽回的沉沦。
他走出寺庙,走到河边,买了一尾小鱼,放生。可是回到家里,他又背上钓竿出了门。如果要稍稍减轻他的罪过,佛祖保佑他钓一条被他放生的鱼吧,恐怕鱼儿也不愿亏欠他什么。
他偶尔出现在城市的街道上,长街,小街。从起点逛到终点,又从终点逛到起点,或是转角进入另一条街。他不停地搜索,仿佛街道上的人都是镜子里的自己,而与他对视的,至多只是服装店的人体模型。众目睽睽之下,他捡起空水瓶,扔进垃圾桶,动作潇洒。背转身,他又将烟屁股抛进了花坛,但愿他吐痰吐在烟头上。
如果在公园见到他的身影,宁愿多走5公里,移驾另一座公园,也是值得的。不要被他的微笑所迷惑,那只不过是他挂在钩上的饵,他的猎物是眼泪。长凳够三个人坐,他贴着边,你也贴着边,他用叹气抚平中间的鸿沟。他自然会说壮志难酬,怀才不遇,好人无好报,真心换绝情之类。不要尝试开导他,哪怕如涓涓之细流,固然能流入紧掩的心扉,却冲不开上了锁的大门。救一个身体陷入泥淖的人,最有效的方法,是把他的头也踩进去。
租房里面,他又与室友发生了口角。抱怨起电费的交项累月升高,他总是得理不饶人。室友的所有用电器,他都如数家珍。令人费解的是,室友搬出去的头一个月,他一个人的用电竟然比之前两个人用得还多。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与室友同住的日子里,他的竭力省电只是为了在指责时更加理直气壮而已。
他也喜欢赏月?也许吧!当飞机朝月亮飞去,消失在皎洁的月光中。他也朝月亮走去,却被河沟挡住。他希望消失,但是连趟过河沟的勇气也没有,于是,他一无所有。
风在沙滩上盘旋,卷起一层薄薄的幕帐。潮水将淘洗干净的贝壳送到岸边,便悄悄退下了。他拾起最入眼的贝壳,别进卷起的裤腿,又用新拾的贝壳替换掉,旧贝壳被远远地投进大海。离开的时候,他没有带走一只贝壳。他说,如果带不走所有贝壳,就把所有贝壳留给大海。路上,他在商店里买了一串贝壳项链。
早些年,他也随父亲去田垄上割草,喂牛,去树林里砍柴,烧水。如今,耕牛换成了耕机,土灶换成了煤气灶,他却只记得割草砍柴。草一堆堆枯了,柴一捆捆朽了,作成一副怀旧的样子,却脆弱得风一吹便散了,雨一压便垮了。
永远解不开的疑惑是,每个人的路都只有一条,他却总是走偏了、弄反了,甚至迷路了。于是他所有的追求都成了缘木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