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小学的时候,很喜欢天黑之后到田野里抓鱼虾,也抓青蛙,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卖掉换钱花。
那个年代,手电筒照射的范围很小,也不够亮,夜里抓鱼虾照明用的是汽灯。汽灯其实是经改良过的煤油灯,燃料也还是煤油,只不过用了特殊的装置将煤油气化,把棉麻制的灯芯换成经化学处理过的石棉灯罩。汽灯的灯光是耀眼的亮,十几米之内都可以辐射到。不便的是,那东西很沉,在当时的我,是不可长时间提着的,所幸父亲乐于承担这重责,我自然比他更乐于他去承担。所以我喜欢夜里去抓鱼虾和青蛙也可以说是喜欢跟着父亲去抓鱼虾和青蛙。
清明前后,天气是最不错的,只要不下雨,我和父亲到了晚上必定要出去搜罗一圈。父亲将汽灯挂在一条木棍上扛在肩头,置于身前,木棍的另一端挂着凉白开和空网兜。他一手扶着汽灯,使灯光保持稳定,另外一只手里捏着一把钳子。钳子是用两片约一寸宽,两尺来长的竹子做成,竹片的底端用刀刻出圆滑的齿,既增加其咬合力,又不至于过分伤及捕捉的对象--鳝鱼。我的两手也都没闲着,左手提着一只篓子,方便父亲放置捉过来的鳝鱼,右手握着抓青蛙的设备。这抓青蛙的设备我也不知道叫个什么名字,用方言讲也找不到本字,算是个笼子吧,其核心装置是底部的一只篾隙(此字还需验证),开口很阔,收口却极窄,不过除了开口固定住外,此装置的其余部分可伸缩性是很强的。如果你能试试用这种笼子抓青蛙,就会知道其精妙,你只需用笼子的阔口罩住青蛙,青蛙便自动要往笼子里跳的,而且只可进,不可出。当篓子和笼子里的收获差不多时,父亲会停下将木棍上的空网兜解下,把我手上的负担转移到他的肩上去。
不过清明时节,青蛙晚上多半在河里,只有在炎热的夏夜,它们才会全都跳到岸上来乘凉,而且是坐在空旷处的。说乘凉那是老人们的说法,我倒觉得是因为空旷处的视线和视野对于其捕食是有帮助的,当然这对于我捕食它们也是有帮助的。
所以这个季节,我主要是协助父亲抓鳝鱼。太阳落山后不久,天还未完全黑下去,我们便出发了,沿着屋后的小路步行半个小时左右,到达一片宽阔的水田,这时候,天色恰好黑透了。这片水田临着荒湖,湖岸上是守湖人种下的油菜,油菜总是长得很绿,在汽灯的照射下更是夺目了。油菜籽挤满了一根根长长的荚子,等待着守湖人将它们收割去。湖岸上没被油菜覆盖的部分长着许多杂草,也有一些瓜苗,最多的便是苦瓜苗。到了夏末秋初,这些苦瓜苗便要挂满长着绿色条状花纹的小苦瓜,这种苦瓜是可以生吃的,它的肉并不苦,只是若未熟透,其瓜瓤是奇苦的。湖岸靠田的这一边还有一类植物,那便是我和父亲要去到的地方,一片长着芦苇的地方。清明前后的芦苇长得还不够高,还有一些刚生发的芦笋,不过去年的芦苇还未完全倒下,甚至还有些芦花在风中摇着,以至于没有显得很尖锐。芦苇丛旁边,是一整块水田,有一公顷左右大,这里的地势较其他地方稍低,水草也多,泥土比较软,很适合鳝鱼的生长和繁衍。另外,较于地势稍高的地方,这片地翻土的时间可以靠后,如果田主人懒一点,只需在插秧的前两天用牛拉着辊跑两圈碎碎泥便可以了,而不必像其他地早早便用犁翻个遍,导致没有了寻鳝鱼的去处。
夜间的鳝鱼喜欢在清水里寻找食物,很容易被发现,到了白天,它们多数会藏身洞中,而芦苇丛中的这类洞是最多的。不过芦苇丛里面其他洞也很多,老鼠喜欢在干旱的芦苇丛里面打洞,蛇不好打洞,喜欢直接钻进老鼠洞里,将洞占为己有,龙虾洞是有水灌进去的,还有翠鸟的洞也有筑在这芦苇丛里的,可以说应有尽有了。父亲从不理会鳝鱼以外的这些,说它们是鬼打架,都是害人的东西,好在它们到了夜里也很少出芦苇丛,只偶尔能见到它们的身影。有一次,父亲在一朵水草里发现一条尾巴,还以为是鳝鱼,他轻手轻较地将钳子伸进水里,顺着那条尾巴往前,然后飞速插下去,并在这一刹那将虎口合紧,他极少有失手的时候,那次也不例外,可是提起来一看,竟是一条一米来长的赤炼蛇。我记得我当时吓了一大跳,因为这水田里本来就少蛇,父亲也从未将蛇当作鳝鱼抓起来过。这蛇的下场是被父亲用钳子夹死了的,父亲说,这种毒蛇不打死终究要为祸人。现在,在我们那,几乎看不到这种蛇的身影了,听老人说,这蛇是瞎子,眼睛是看不见的,其实它身上的纹是很漂亮的,以前虽然它自己看不见,还可以把它的漂亮展示给其他的生物,如今,就算它看得见,恐怕也只能孤芳自赏了。
一般地,我和父亲要在水田里寻上两三个小时,其时已近晚上十一点。归程总是很轻松,我们多会讲一些当晚抓到的那些大鳝鱼,每一条都是一个故事,小鳝鱼自然没什么好说的。青蛙喜欢整晚整晚的叫,哪怕夜那样深了。这些蛙叫得断断续续,先是一只一只呱呱,呱呱地叫,然后是几只一起叫,最后便是一整片的叫开了,然后是一阵静寂,接着又由一只起头,如此往复,像一个交响乐团总在重复演奏同一支曲子。我并无心思听这些鬼打架叫丧,而是想着盛夏来到,那光秃秃的地上安安静静的蹲着一只一只肥大的蛙,像油菜籽等着守湖人的收割一样,它们也在等着我去捕捉。我把它们捕捉,捕捉,只可进,不可出,只可进,不可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