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朋友,他说他认识一个流浪汉阿荣,我说我想见识一下,他不同意,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精神有问题,我说是疯了吗,他说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会让人觉得很压抑,我说那他肯定很悲观吧,他说不,他是一个很潇洒的人,我说那我一定要见上一见,还要和他好好聊聊。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朋友终于答应在周末带我去认识一下那个流浪汉,并告诫我,可以给他饼干,不要给他钱。
我买了五种饼干装在包里,星期天的中午随朋友来到一座天桥下,朋友说阿荣就住在这座天桥上。可是,我突然有些紧张,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认识这个特殊的陌生人,我似乎没有了起初的好奇,我胆怯了。我抱着侥幸的心理问朋友,他一直住这里吗?会不会搬走了呢?朋友笑了笑说他住这里有十年了,让他搬走,除非把这天桥拆了,这里就是他的家。朋友的话彻底否定了见不着的可能性,我只好摸摸包里的饼干,登上通往天桥的阶梯。
我跟着朋友,亦步亦趋向上爬,每上一个台阶,阿荣的形象就变化一次,像变脸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演绎。他有时很安静,趴在天桥的栏杆上,俯视桥下的车流,或者平视前方,极目远眺,又或者抬头仰望天空,他好像是一个思想家,永远在沉思。他有时又很暴躁,就坐在天桥的阶梯上,迎来送往似的观察着每一个人,你千万不要和他对视啊,他吓不破你的胆,也要吓软你的腿,他会对你吼一句,你他妈看什么看?有时他是一个邋遢的人,是一个十足的流浪汉,头发和胡子绺在一起,像带刺的蔓藤相互缠绕着,衣服穿得很松,屁股露在外面,脚上看不出来有没有穿鞋,就跟光看脸认不出他一样。而有时他并不像一个流浪汉,他只是呆在天桥上的时间比一般人长了些而已,如果他想活得跟其他人一样,那么他只需要找个房子住下来,他甚至连工作都不需要另谋,继续做他的流浪汉就行......
我无法将我所想象的完全写出来,因为我一见到他,我的思想就全被封印了,我那无数的想象竟没有一个是接近他的真实形象的,说得严重一些,他简直颠覆了我的三观。
时间差不多是下午一点,G市的阳光有些毒,我跟朋友登上天桥,一波滚烫的热浪翻涌而来。天桥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男的,有女的,有年轻的,有年纪稍大的,有漂亮的,也有丑的,有垂头丧气,歪头耷脑的,有昂首挺胸,春风得意的,有匆匆路过的,有缓步徐趋的,还有停下来看风景的,或者是初次造访迷了路四处张望的,总之,人实在太多了。
我扫视一遍天桥,没看见流浪汉,然后我对朋友说我觉得阿荣不会选地方,这里不宜居。人这么多,车又这么多,呼吸起来都很难受吧,每天面对生硬的混凝土和人,是否也将心硬化了呢?我对朋友说如果有一天,我成了流浪汉,我要选一条公园的长凳作为我的家,我会捡一条长着黑色斑点的流浪狗,白天我拉它出去溜,晚上就系在长凳腿上,如果它死了,我就不再养狗,或者我先死了,它继续流浪。
正说得起劲,趴在栏杆上刚接完吻的一对情侣转向我,他们穿得很潮,尤其是那个女的故意把大半个丰满的胸部露在外面。当然他们转过来,不是想把胸部给我看,那个男的对我笑了笑说,为什么不直接捡个媳妇呢?那女的一拳捶在男的身上说,你才是捡来的哩。那男的没有反驳,只便风一样飘走了,女的拔腿便追。
我无奈对朋友摇摇头,表示对他们很无语,朋友却对我笑了笑说,回去吧。回去干嘛,还没见到流浪汉。刚才不是见过了吗?他还跟你说话了。我有点不相信,以为朋友在跟我开玩笑。你不是说认识他吗?他都没理你。对啊,我认识他,可他并不认识我呀。我去,那你说他精神有问题,会让人压抑?你现在不压抑吗?我有些语塞,脸好像有些发热,我只好岔开话题,拿出包里的饼干说,那你嘱托我这个......朋友笑道,也许你更需要。
我捧着饼干,和朋友汇入人潮。我突然有些明白,原来在人海茫茫的G市,还有一个叫阿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