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故事,主人公是爷爷家里的一只鸡,本来可以叫做主鸡公,不过它是只母鸡,一只有繁衍能力的老母鸡,所以叫鸡公就不太合适了。
我不说你可能也知道,老母鸡是小鸡崽长成的,虽然它有幸或不幸成为我故事里头的主人公,也不例外。当它破壳而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瞧着,起初我以为它是只公鸡崽,因为它是一窝蛋里最快钻出来的,就像打鸣的公鸡起得早一样。后来它长成了母鸡,而且是一窝蛋里破出的唯一的母鸡,这在爷爷心里是很不乐意的,就像当初生了五个女儿还不得儿子的心情一样。
母鸡只有一只,公鸡却也没超过一只,在自然界里面,蜂蚁似乎与此类似,多数动物是非雌即雄的,像围棋坪上的子,不是黑就是白。不巧这些鸡不是野鸡,是生养在房檐底下鸡窝里头的家禽,公鸡不下蛋,但是能长肉,于是爷爷就想办法让这些公鸡多长肉,于是它们被劁了。劁公鸡是要破肚的,谁让它们的睾丸长在里头呢?
母鸡或许是幸运的母鸡,唯一没被劁的公鸡却的的确确是幸运的,这幸运是以十六只被劁的公鸡为代价的,是悲壮的幸运,是血的幸运,是一鸡公成万鸡劁的幸运。
母鸡长到大半岁开始下蛋了,每次,它从鸡窝里头跳下来,撕心裂肺的咯嗒,不知是悲是喜,我猜是痛,像顺产的产妇那样痛,却又没有产后的欣喜。它把蛋下在窝里,转而便进了爷爷的碗里,在这转而间还下了滚油的锅里。有的时候蛋就在母鸡的眼前被堂而皇之地捡走了,母鸡却不动声色地又跳进鸡窝准备下蛋。我说这只母鸡是瞎子,爷爷说那只公鸡才是瞎子。后来我发现鸡窝里的蛋总是捡不完,爷爷说那是引窝子,母鸡只有见到这只蛋,才肯继续下。换了你,也许跟我一样想知道引窝子被捡走了会发生什么,于是我就把引窝子捡走了。第二天开始,母鸡不下蛋了,爷爷还不知道,过了四五天去捡蛋,一只蛋也不见,还以为是遭了盗。后来我在稻草堆里头捡了一窝蛋,被爷爷拿走了,爷爷说这窝蛋是那只母鸡下的,我将信将疑。
母鸡满一岁了,按照一天一个蛋算,它下了一箩筐的蛋。那天它在鸡窝里头从早呆到晚,这是个难产的蛋啊!第二天它还在窝里头,只把眼睛睁开,安静的等待着。我想把这只鸡赶出来,真是占了茅坑不拉屎,不过爷爷家也就这只母鸡,它便还呆在窝里头。这样过了二十来天,母鸡才下了地,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它下的不是蛋,而是长了毛的小鸡。母鸡成了鸡母,嘴里不停的咕叨,把一群小鸡领着到处耍。我经常逗这鸡母玩,它真像一直斗鸡,尤其不能碰它的鸡崽,它会跳到你身上来呀,啄你的脸,它简直像一只疯鸡。
小鸡崽长到两三月大,就不理母鸡了,母鸡也不咕叨了。这窝小鸡只有一只公鸡,其他十三只都是母鸡,爷爷着实高了兴,就跟当年生了我爸那样高兴。于是等那窝母鸡开始下蛋时,爷爷便把那只老母鸡杀了下了酒,我算是沾了光,两只鸡腿都被我吃了。爷爷说有些舍不得,我说我也舍不得。我说鸡腿真好吃,爷爷说鸡屁股最好吃。我们都说鸡头不好吃,可是鸡头也被我们吃了。
这就是我要讲的母鸡的故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装进肚子的鸡腿早已变成粪便淋在菜地里被吸收长成菜又在肚子里轮回了不知多少次了,蔬菜里头鸡腿的味道也越来越淡了,像一地墨水滴在大海,稀释成无。而关于那母鸡的故事,还在由它孵出来的小鸡继而孵出的小鸡们继续着,周而复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