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村的气候是不错的,四季分明。冬天很冷,许多北方朋友到我们那儿,对冬天也是没好印象的,脾气爆的恐怕还要指着天骂几句,他妈的什么鬼天气,真他奶奶的冷,骂完了便捂着棉衣哆嗦。我觉得还是不要骂才好,否则泄了火气,岂不是更冷?
东村的冬天虽然冷,温度却不很低,我的印象中,最低时还有零下七度,相较于许多北方城市的零下十几度甚至几十度,要算高温。很多人说南方的冬天更冷,因为空气的湿度比北方高,我没有去过北方,不能比较哪边更冷。至于湿度,说南方的高应该不错,到处的江河湖泊,把空气捣腾得湿一点,用广东话讲,洒洒水啦。
东村的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代表性产物,冬天的,是冰,前些年常有雪,现在少见了。东村的冰很少有隔夜的,河水头天晚上冻住,白天就要化开,到了晚上又冻住。冬天早上开门,见着的,都是新鲜的冰,走到河边,深呼吸,一股凉气直抵肺腑,感觉要比抽旱烟喝酽茶还来劲,能赶走一整晚的瞌睡。
冬天的东村人是很悠闲的,谷子进了仓,油菜叶上霜,要提田间事,来年三月三。
东村人是做惯活的,老长的冬天很难闲住,有好玩的便打麻将,打麻将的多是女人,男人好色子。
色子赌钱赌得大,在赌桌上倾家荡产的人很多,当然,东村人的家产都不丰厚,三五注输下来,可能就要净身离桌了。有屋里管得严的,兜里掏来掏去,就那么几块钱,想下注,怕押输了回去挨骂,在旁边干瞧着,连续出了几个单,得,手实在痒痒了,掏出钱押了单,开,双,一跺脚,说,我就知道要跳双,然后在旁边傻瞧着。他真的知道要开双?那是屁话,好赌的都这样,像打麻将,上家点了炮,倒了牌,还要伸手去摸字,一看,也能和,就说,我就知道能自摸,然后埋怨上家挡了财路。所以押输了,错不在他,因为他是知道要出双的。回了家,屋里问起来,钱呢?他也如是说,我就知道要出双。那钱呢?我押了单。结果可想而知。
这些事已经成为东村人茶余饭后的闲话,现在规定不许玩色子,男人们也改玩麻将,那自然不够刺激。还有一段时间连麻将也不让玩,只有扑克还被允许,对于东村的男人,这不得不说是江河日下啊!
东村有不好色子和麻将的,冬天也做得了许多事。
挖莲藕,杂糊椒,晾萝卜,腌咸菜,酱洋姜,摊豆皮,炸薯片,炒炒米,熬麻糖...嚯,这事多得去了。说其中一件吧,熬麻糖,这可是件技术活,村里的老人都不一定全会。老爸和老妈熬过,不过他们只是准备麦芽,糯米这些原材料,熬的时候打打杂,做力气活,说到工序和火候,那还要请外婆来帮忙。麻糖熬出来是雪白的,质软,极甜,有麦芽香。大伯家也熬糖,糖呈褐色,坚如石,有糊香,也极甜,我很喜欢吃,老爸却熬不出。现在想来,大伯家的糖大概是熬过头了。麻糖扯好切成小块贮藏在炒熟的糯米粉子里,这粉加上红糖用开水冲开调匀也是绝味。熬一锅糖的成本应该是很高的,柴都不知要烧掉多少捆,于是东村人熬糖绝不只是做麻糖,那过于奢侈了。糖熬到一定程度可以与炒米、芝麻、黄豆等和在一起,搅匀,压实,切片,冷却后就是脆脆的炒米糖了。有纯和芝麻的,称作芝麻糖,据说孝感有一种麻糖取芝麻仁和在糖里,制成了,也还是麻糖,仔细一想,这恐怕才是正宗的麻糖,东村的麻糖没有麻呀!纯和黄豆是没有的。很多年没有目睹熬糖的过程,记不大清了,冬天要是有机会早点回去,定要缠上老爸老妈再熬一锅甜甜的麻糖。
东村的女人都懂针线,白天天气好,三两个要好的坐在太阳下织毛衣,晚上亮一根烛,偎在被窝里纳鞋底。手再巧一点,可以裁棉衣,四奶奶就会裁棉衣。老妈不会裁衣,她的针线却极佳,我小时侯好动,衣服容易破,可无论破哪里,老妈缝起来后,你丝毫也看不出衣服竟是破过的。老妈看到我衣服动不动就破也不是个事,于是把我所有的衣服沿着原来的针脚又缝了一遍。我有一件棉袄,四年级开始穿,到了初二还在穿,初三长个儿了才换。上高中我翻衣柜,那件衣服还在,老妈说,这衣服质量好,扔了可惜。
冬至节后,东村人要腌腊货,再爱打麻将的东村人也要停战几天,错了时候,不是那个味。腊货以鱼和肉为主。鱼是草鱼,阔一点的可以腌青鱼,不那么讲究的腌鲢鱼也行。肉通常是几伙计合杀一头猪分得,那时虽然家家户户养猪,可谁也不敢腌整猪,多是卖掉了换钱,除非家里要办喜事。除了鱼和肉,挂几根香肠也不错,有特殊偏好的搜集了猪尾或是猪耳朵还有牛鞭之类的,晾在腊货架上引人驻足。鸡鸭不必说,根据家庭情况宰杀之。通过各家门前的腊货,是可以看出各家的些许情况的,殷实成度,女主人的性格,口味偏好等。说两件,有的人家腌腊鱼把头下掉了,有的没有下,有的人家腌腊鸡把屁股割去了,有的没有割,深究下去,其实都是耐人寻味的。
到了腊月二十四,过小年了,每家每户都要杵糍粑。把糯米泡好了蒸熟,趁热置于石窝子里,用大榔头捶打成泥状,捶得后起出摊在蛇皮袋上,第二天,便成了一颗硕大的白围棋子。糯米的黏性很好,糍粑凝固后不易散开,切块也很容易。听说荆州古城墙是用糯米浆砌成,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荆州城每年丢的那些砖算说得过去了,不是要偷砖,大概是荆州人嘴馋,拆了墙得糍粑吃。糍粑切好了需用清水泡起来,冬天空气干燥,没有水是要裂的。糍粑的吃法简单,可用炭火烤,叫烧糍粑,可用油煎,叫油糍粑,不论烧还是煎,熟了可蘸糖吃。油糍粑也有放盐的,要是有鸡蛋,就更妙了。
小年过去,大年也近了。大年前一天打豆腐,打豆腐重点是下膏,膏下轻了豆腐合不拢,散的,下重了,豆腐就老了,不好吃。选择大年前一天打豆腐,是为了团圆饭里的一道菜,豆腐丸子。
豆腐丸子一定要选鲜豆腐,和着炒米,打几个鸡蛋,鸡蛋和炒米的配比是有技巧的,鸡蛋放多了太清,炒米放多了太干。嘴刁一点的可以放肉,将猪肉切碎,用刀背剁成泥,我不喜欢跺太细,那是瘦肉丸子的做法,我喜欢放肥肉。佐料很简单,少量的姜,稍多葱,盐是不敢忘记的。所有的材料放进盆里揉匀,然后手上抹一点菜油,搓出一个个滚圆的丸子。最后入蒸笼,加猛火蒸十三分钟左右,出笼。刚出笼的豆腐丸子香气扑鼻,松而不散,口感极佳。东村人一般在晚上做豆腐丸子,下午便不用做饭,能吃的一顿吃掉二十来个,也确实好吃。豆腐丸子可做主菜也可作配菜。年夜饭上是做主菜的,只需将前一晚做好的豆腐丸子回笼蒸热,浇上用醋和生粉调好的汁,再撒一些切碎的细葱,便是色香味俱全了。有的人家豆腐丸子做得多,几天也吃不完,不要紧,那玩意儿风干了像石头硬,用刀切开,下火锅,耐煮。
过大年,就不说了,说起来没个完。
大年一过,春天算是来了,冬天也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