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依旧不断交替,小鱼也很快就从这井水中消失,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我刚刚到这里的样子。
时间依旧无法记录,井水依旧清澈干爽,天气大概开始变得热了,我早已经把那井口比作了我的窗,在一天中阳光最充裕的时刻,井下面的我也觉得应该脱下外套了。我已经渐渐习惯这种清淡的生活,身上的伤口大多数都已经基本愈合,每天喝一点清甜的井水,我的胃也已经适应,我既不用做什么耗费体力的劳动,也不去思考什么疲惫的事情,就让时光在我的身上留下最后的痕迹吧。我仰望着的世界是狭隘的,我也懒得再考虑什么广大的世界了。每个人都有一扇窗,在那一扇窗里面看到的就是他全部的世界,那么这口井就是我的窗,是它让我努力地看清了天是真的有着风雨雷电的,月是真的有着阴晴圆缺的,云是真的会变幻莫测的,大地是永远坚实沉默的。这些在以前的我看来都是常识的事物,原来是这样的美,是这样的神奇,在我那逝去的二十多年里,它们也曾经默默涌现着,只是我一直把它们忽略掉了,忽略到一无所知。我想问,那些日子里的阳光都去哪了呢,我的生命也将要去哪呢?我的魂魄在离开这里以后,会不会来到天堂呢,从此腾云驾雾,羽化独立,敖洋四界。
如果这井下有些书就好了,从前总是静不下心来,觉得那么厚的一本书,得一张张纸翻开,想到就要抓狂,现在觉得,那一张张纸就是我人生中的一天天啊,如果这就是我的生命,我还会如此着急的要翻到最后呢。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是啊,闻道之后,还管什么朝夕呢。只恨自己从前读书读得太少,“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我每天能读的,唯有头顶这一片蓝天了。我终于觉得,那些读书的日子多好啊,每天都能获得一些新的知识,增长一些新的经验,获得一些新的故事,每一天都有着新的赋予,每一天都有着新的期待,不像工作,我每天摸索的都是冰冷的机器,每天做的都是固定的程序,每天的日子就是一成不变的活着。老子说:“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这些哲学家,大概都像我一样,曾经倚靠在井壁上作深沉的思考过吧。名言之所以是名言,大概就在于他点到了灵魂的痛处深处,可我们的生活大多数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痛也不痒,等到终于有一天感到痛,想要补回去、挽留、治疗的时候,却已经错过最好的治疗时间了,以前总是能听到一些人平日生活不注意健康,到最后发现身体出了状况悔之晚矣的事情,却没想到精神也是这样的。
几个日夜又过去了,像是几滴雨落在了这口井里面。
如果,能有一支笔就好了。我想把生命中最后的思考留给死后的世界,所有的人类都渴望永恒,惧怕死亡,于是,有的人多生孩子,让孩子的孩子记住自己;有的人就多写书,让所有的孩子都记住自己。那么,我呢,我拿什么让人记住我自己,我不能只留下一具残缺腐败的躯壳最后给人打捞出去,我想尽可能的留下什么,哪怕是......是什么呢,我感到我的一生空空的,就要这样结束了,结束了吗,我好不甘心,我不甘心就这样放过此时此刻在我手掌漫流的圣洁的阳光,我不甘心放走这清新的空气,我不甘心再也喝不到脚下清凉的泉水。
我一定要写点什么,要写点什么,趁着我的理智还残留在我的心中,趁着我的意志还能坚定着不颤抖,趁着我还没从这明媚的光线中看到黑色的粒子。我将手从黑暗的袖子中伸了出来,狠狠的咬破了手指,黯淡的鲜血从我的手指尖的血管缓缓地留了出来,就像一朵馥郁的梅花在我的手指尖开放,我已经不再感觉到疼痛,我知道自己已经距离那时光的永恒不远了。我扯下来自己的一截衬衣,那股力气,就像包扎我最后的一处伤口,我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了,我就摇摇头让自己再保持最后的清醒,我在这张洁白的纸条上写下了:
直到我呆在了井底,那做了一辈子的梦才终于醒了。
我还想再写几个字,可是我的脑袋中传来一阵阵像是电锯切割木块的声音,它在我的脑海中时远时近,就像漫着空洞的地平线传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不断地抖动,那是死神已经在切割我的骨头了。
此刻我看到世界一片耀眼的光明,亮的我的眼睛仿佛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我看到自己正像是站在镜子面前一样,所有的镜子都是被刚刚擦洗过的,上面还沾着一粒一粒晶莹的水珠。我的眼睛已经被这片明亮的光照的完全失明了,我只能再次举起双手去摸索周围,我走着,双脚被灼热的地面烤的难以立足,我还要继续走,但我的衰弱的体力已经让我一拌就摔倒,我还是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四周再也没有压抑而狭窄的井壁容我倚靠,我每走一步都在踉踉跄跄。我的心脏开始跳动的越来越厉害,也伴随着一阵阵如针扎般的的刺痛,我感到自己的胸口被压了一张巨大的手掌,压得我每喘一口气都很困难,我不得不“呼哧呼哧”强烈的喘息着。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群像黑烟一样黑色的小鱼正从空中飞向我,它们迅速地栖息在我的手掌胳膊躯干浑身各处上,不断地撕咬着我的每一块肉,我感到自己身上的肉在迅速地往下掉,就像洗澡的时候从身上掉落的厚厚的一层肥皂泡。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好像一根即将启程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