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得住吗？”

　　“还行。”

　　苏旭回过头，巴顿半跪在地上，防毒面具的过滤口喷出大量烟雾。

　　“我其实挺好奇的，你说的命器到底有什么效果。”

　　“等这次探索结束，我会告诉你的。”

　　巴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现在有个更严重的问题。”

　　“什么？”

　　“既然我们在子宫里，那么羊水去哪了？”

　　黑暗中，隐约有水声嘀嗒，汇成湍流，向着二人涌来。

　　明明已经到了尽头，可无源之水却凭空出现，瞬间将二人淹没。

　　猛烈的睡意袭来，巴顿再也坚持不住，在胎中沉沉睡去。

　　...

　　疼痛...

　　像是伤口中被塞入了沙砾，又在太阳下曝晒一样...

　　巴顿睁开了眼睛。

　　阴沉的天空下，蛛网般的电线上挂满了衣物。

　　他扭过头，从污水中观察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满是伤痕的，略显稚嫩的脸。

　　“草!”

　　巴顿猛地从地上坐起，却忽略了满身的挫伤，他整个人像虾米般蜷缩着，拳头紧握，掌心流出鲜血。

　　他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英国伦敦，滨海威斯顿。

　　倘若他的人生是场噩梦，那么这里就是一切的开端。

　　这是连他的梦境都不愿触及的回忆，只有在无意识的口误、日常的断裂中，这疮疤才会显露出冰山一角。

　　巴顿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向着巷道深处走去。

　　污水从他的衣角滴落，与地上的泥沙汇聚成洼，倒映着一旁棚屋中传来的窥视的目光。

　　这里是伦敦的贫民区，他度过童年和少年的地方。

　　他今天早上撞见了‘表哥’和某个大人物的交易，‘表哥’的手下逮住他，用指虎和折刀招待了他一上午。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但他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巴顿快步朝着深巷走去，沉重的步履最终变成了奔跑。

　　在一处电线杆前，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扭身一拳向身侧砸去。

　　那帮食腐生物总是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在这里，你只要流出第一滴血，他们便会想尽办法将你开膛破肚。

　　全力一击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巴顿后退一步，惊愕地看着阴影中的东西。

　　那并不是记忆中的独臂瘾君子，而是一头长着人头的恶狼。

　　“梦境吗？”

　　巴顿捏住中指第二个关节，然而本该与他相依为命的命器并未回应他的呼唤。

　　他又变回了那个脆弱的少年。

　　人头狼见他愣在原地，后腿一蹬，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冲向巴顿，狰狞的人脸张开嘴，狠狠地咬在巴顿的小臂上。

　　巴顿后背撞在墙上，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位了。

　　“给老子滚！”

　　他不顾手臂上的剧痛，狠狠地将人狼摔在地上。

　　丑陋的人脸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人狼惊讶于眼前瘦弱的躯体爆发出的暴力。

　　巴顿的上身死死压在恶狼身上，用另一只手疯狂的殴打人狼的身侧。

　　那张脸上眼睛暴起，可它始终没有松开紧咬的牙。

　　最终，巴顿停下拳头，抬起头，和人狼对视。

　　它愣住了。

　　少年不在，只剩下盛怒的恶鬼，巴顿的眼球里满是血丝，五官拧在一起，紧咬的牙关中流出鲜血。

　　无需话语，巴顿低下头，露出猩红的牙床。

　　既然拳头软弱，那就露出獠牙。

　　他一口咬在人狼最为脆弱的肚子上。

　　“啊！”

　　恶狼再也承受不住，它放开巴顿的小臂，发出了凄厉的痛呼。

　　青色的血液从它的腹中喷出，落在地面上，与污水混成妖冶的花，巴顿全然不顾怪物的悲鸣，只是疯狂地撕咬着它的血肉。

　　惨叫渐息，巴顿放开人狼，沉默地前进。

　　他的背后只剩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青色的血液渗进地砖缝隙，像是一幅蹩脚的油画。

　　巴顿飞快的走在巷道里，青与红交织在他身上，像是狰狞的刺青。

　　黑暗中的目光飞快地收回，它们并不想招惹一个疯子。

　　最终，在一处稍大的棚屋前，巴顿停下了脚步。

　　他撞开形同虚设的房门，大声呼唤着那个人。

　　“姐姐！”

　　然后巴顿愣在了原地，宛若暗海中的礁石。

　　女人的头颅滚到巴顿脚边，曾经如同蓝宝石般的双眼紧闭，血泪流淌。

　　他俯下身，捧起那个头颅，沉默的在墙边坐下。

　　不远处，姐姐的尸体像是人偶般被拆成几个部分，到处都是衣物的碎片。

　　与记忆中不同，与他相依为命的姐姐以更凄惨的姿态死去了。

　　他将头颅拥入怀中，抚摸着姐姐柔顺的金发，闭上眼睛。

　　“神啊...”

　　无论是梦境还是现实，他都无能为力。

　　...

　　“巴顿...”

　　“巴顿！”

　　柔光里，少女将红色的花别在头顶。

　　“好看吗？”

　　柔顺的长发散发着白金色的光，她是暗巷里触手可及的太阳。

　　巴顿是个孤儿，他的姐姐薇塞卡也一样。

　　他们两人在垃圾桶旁被一个丧夫的老头捡到，老头死的很早，年纪稍大的薇塞卡靠着捡垃圾和乞讨把巴顿拉扯大。

　　薇塞卡的身体情况在几年后就开始恶化，不能外出，巴顿十三岁后就担起了这个家。

　　他要让姐姐幸福。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巴顿作为打手混迹在威斯顿的各个帮派里。

　　渐渐的，他靠一双拳头打出了名声，得到了威斯顿最大的黑帮首领‘表哥’的欣赏。

　　日子渐渐好起来了，他甚至能带着姐姐住进黑巷里最好的房子——

　　一间大一点的棚屋。

　　巴顿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带着姐姐走出黑巷，像个人一样活着。

　　直到那天。

　　薇塞卡说自己想看看太阳，她已经快五年没有见过阳光了。

　　巴顿拗不过姐姐，只得推着破烂的轮椅，带着她在黑巷中穿行。

　　他记得那是个难得的晴天，在姐姐的笑声中，连污水的臭味都没那么扰人了。

　　“看，巴顿！”

　　薇塞卡惊喜地呼唤着自己的弟弟。

　　巴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威斯顿里居然会有这种地方？

　　巴顿从未来过这里，他从没想过威斯顿里会有如此精美的别墅，甚至还带着一个花园。

　　薇塞卡像个孩子一样伸出手，目光中满是期待，巴顿只好推着轮椅，带着她走到花园边上。

　　花园并没有围栏，泛着靛蓝色的土地里开满艳丽的红花。

　　薇塞卡摘下一朵，别在自己头顶。

　　“合作愉快，杰弗里先生。”

　　熟悉的声音传来，巴顿连忙推着姐姐躲到别墅侧面的阴影里。

　　“虽然不知道你这个药是干嘛的，但您的慷慨仍令我钦佩。”

　　半张脸上都是恐怖的烧伤，满头银发的男人扯出一个笑容，和‘表哥’握手。

　　“别试探我，你办事，我给钱。”

　　“当然，亲爱的。”

　　身穿灰色风衣的高大男人讪笑了一下，将银发男人送出别墅。

　　“期待您下一次的光临。”

　　别墅大门被关上，银发男人扶了一下帽子，回头看了一眼。

　　巴顿背后发凉，幸好那人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是谁？”

　　薇塞卡仰起头，苍白的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其中一个是表哥，就是那个对我不错的老大。”

　　巴顿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我们得走了。”

　　“哦...”

　　薇塞卡的声音像是受伤的小兽，巴顿揉了揉她的头发，为她摆正头顶的鲜花。

　　“很快我们就能离开这里，到时候，我会在新家的花园里种满鲜花。”

　　“你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品种，等你身体好了，每天都能在花园里散步。”

　　“嗯。”

　　薇塞卡把头靠在巴顿胸前，眼睛微眯。

　　“我相信你，巴顿，一如既往。”

　　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别墅屋檐下的死角里，摄像机镜头的反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