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又一次炸裂开来,但是室内的两个人已经麻木了,这突然下起来的大雨就算再来上个几百次,他们也不会再有一点波动了。
没有人数过这已经是两人经历过的第多少次循环了。
起初,他们——尤其是程宇明——起初还想要挣扎一番,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彻底绝望了。他们想破头都甚至想不出任何一点努力的方向。
该做什么呢?能做什么呢?做什么有用呢?
每一滴从空中落下的雨滴都在冷冷地敲打着窗户,无情地嘲笑着被困在这一天里的两个无助的人。
程宇明最开始还觉得应该努力振作起来,也成功地说服了安宁不要出门,再想想办法,但是这种热情也在漫长的循环中被消磨殆尽。他有时候甚至会很黑暗地想着,就算安宁决意要出门,自己也不再阻拦了。
这一天他们就躺在床上,肚子已经饿到疼了也没关系,反正无论如何,明天都会恢复原样。最开始的几天,他们还试过努力不要睡过去以度过这一天,但是这种徒劳的尝试随着好几次他们不知何时就晕过去,醒来又回到了8月17号而被宣告失败了。
如果有另外一个第三者观察两人的生活的话,就会惊人地发现他们甚至已经好几天没有像样地说过几句话了,每天就是吃饭、发呆,开着电视却也没有人会再关注已经几乎可以背下来的内容,听着窗外一次次下起来的雨,最后在骇人的风声中上床睡觉,等待着下一个重复的一天。
不恰当地去形容的话,程宇明和安宁此刻像是两个行尸走肉一般。
他们心底不是没有过要打破现状的呐喊,有好几次两人沉默不语地吃饭的时候,他或是她都会突然停止咀嚼已经味同嚼蜡的食物,看着好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只要他们目光交汇,这种微弱的勇气就在另一个人的眼神中褪去。渐渐地,他们愈感自己想要冲破牢笼的火苗也逐渐熄灭,但是却好像失去了害怕永远身陷于这循环的诅咒中的恐惧感,变得麻木。
这火苗是哪一天,怎么重新燃起的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终究没人能回答的了了。
有那么一天,他们不约而同地说道:
“我们得商量一下...”
“我们得谈谈...”
“嗯。”
安宁指着窗外的狂风暴雨,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不觉得我能走出这个循环了,除非我现在出门去面对。”
程宇明盯着不知道哪里,憋了半天,最后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安宁随即便猛地站了起来:
“那走吧。”
她的雷厉风行让程宇明懵了,他完全没想到安宁会立刻开始行动,他只是终于开始有了:“不能再这样下去”的想法,但显然安宁要比他想了长的多得多的时间。
“不不不,等等等等,没必要现在就开始动起来......”
程宇明小声地抗议着,但是安宁显然已经下定决心,决然地反问道:
“不然呢?像最开始一样,慢慢我们就又停滞不前了,被困在这个房间里。难道你准备在这里待一辈子......不,在这里永远烂下去吗?你可以不用跟过来的,明天早上起来,你应该就可以看到明天的日出,然后一切就都恢复原样了......”
安宁像是拿着一根针戳着程宇明的心头,或许她已经等了他好久了,但是自己却迟迟没有任何行动,这是多么的软弱,程宇明暗自骂着自己,但是他没有太多时间责怪自己了,安宁已经开门走了出去。程宇明看着敞开的大门呆若木鸡地坐着,这门紧闭了无数个日子,如今打开灌进来的冷风终于吹醒了程宇明:
你给我站起来,追上去,你这个懦夫!
他在心中对着自己吼道。
他顾不得任何事情了,向外冲的时候拖鞋也跑掉了,赤脚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踩到了小石头传来的阵阵疼痛,但是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电梯在下楼,安宁应该在里面,程宇明顾不得等电梯再回到7楼,发了疯地一般东冲西撞地跑了下去,在楼道门口看到了安宁正站在门口屋檐画出的雨墙前,雨滴已经可以打到她的身上了。
“你真的......不用追上来的。”
说着便一脚踏入汹涌的大雨之中,回过头来看向程宇明。纵使此刻的雨是那么的大,安宁一瞬间就被彻底淋湿了,但是程宇明还是清楚地看到藏在雨水中的那几滴她的泪花被洒在空中,闪出几点光芒才终于融入到大雨之中。
程宇明一眼不发地也走入雨中,紧紧地牵起了安宁的手,此时她的手十分冰冷但却能强烈地感受到她的决然。
他们每踏出的一步都让程宇明更加地沉重,他努力在看不清也听不清的世界中寻找着致命危险的来临,他直到此刻都仍然在幻想着:如果能提早一点察觉到的话,或许还有最后的一线希望来规避它吧?
在这大雨冲刷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是两个疯子一般向着不知何方走着。被雨水打的生疼的程宇明又抱有一丝希望地想着:这么大的雨,连车子都很是少见,怎么会出什么事呢?可是当天看向安宁的时候,又不由地去思考,这或许是他和她的最后时刻了,但是他依然和她继续走着。
就这样在滂沱大雨中走着,走着,走着......如果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话,或许明天可以像是闪过的流星一般划入他们的生活吧?如果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话,或许头顶的乌云也会散开吧?如果可以一直走下去的话,或许身边的女孩可以就这样一直陪着她,走过一生吧?
危险的声音还是在轰隆隆的雨声中钻入了程宇明的耳膜,实在要说的话,这只是正常车辆的声音,但是当他看向安宁的时候,后者眼里所隐含的信息和他想的一样:就是这里了。
安宁突然努力挣脱了程宇明的手,跑到了马路中间。汽车刹车发出的刺耳声音还有鸣笛的声音相互攀比着谁能更响亮一点,程宇明却突然觉得时间慢了下来,他迷迷糊糊地觉得此刻是只属于他的时刻。
去他妈的命运!去他妈的循环!
程宇明的身体在意识传达到的前一秒就已经启动了起来,他像是一只已经饥肠辘辘的猎豹一样冲向安宁。眼看着那夺命的车灯离安宁瘦小的身体越来越近,程宇明安心地感觉自己撞上了安宁,但是他没有任何时间去体会到这份安心,整个身体就被强烈到无法感受的疼痛侵入了每一个细胞。他的脑子像是被锤进了无数颗钉子一般隆隆作响,他的肺像是被饕餮践踏了一般无法吸入一丁点的空气,他的心像是被放进了地心的熔浆里炼化了一般烫的发红却又没法向全身供应一点血液......
不过这种非人的折磨好像只存在于瞬间之中,程宇明感觉自己轻飘飘地落在了地面上,恍惚间他听见了安宁撕心裂肺吼叫着他的名字。
这样想着,程宇明满意地嘴角上翘,自己好像是成功了吗?
上一秒的疼痛还在身体中没有完全褪去,此刻程宇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何处醒了过来。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又狠狠地掐了一下,脸颊传来的疼痛让他陷入了巨大的疑惑之中,自己这样居然还活着吗?
他环顾四周,努力辨认这是哪里,但是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闪着并刺眼,但足以让人无法分辨事物的光芒,遮盖着让程宇明了解自己身处何方的线索。
“居然是你来了吗?”
身后传来的这耳熟的声音差点让程宇明跌倒在地上,他回过头去,发现林梦涵就站在那里看着他,脸上带着的疑惑看起来一点也不比程宇明少。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了不是幽灵的林梦涵,脸上红润的气色让她整个人都显得生机勃勃的,和程宇明印象中的样貌有着不小的反差。林梦涵又一次问道:
“怎么会是你呢?我以为我在这里会等到安宁。”
程宇明没有回答林梦涵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我…这是死了吗?”
“很难讲,我之前那种幽灵状态算是死了还是还活着呢?当然应该是算作已经死了,可是我却依然可以认识你们。简单的生与死似乎并不能定义我们所陷入的这种奇怪的情况。”
听完林梦涵这稀里糊涂的话,程宇明也并没有对现在的状况有多一点的认识。不过慢慢地他也稍微熟悉了现在所处的这种似实似虚的环境,他继续问道:
“你说你在等安宁?你不是已经还魂升天了吗?”
“是没错哦,我猜想这里就是最后的一段路了。”
林梦涵并没有说“最后一段路”是具体指什么,但是程宇明还是大概明白了她所指的那种虚无缥缈的意思。
“说起来,其实也不算是等啦,你仔细感受一下就会觉得,这里似乎是没有时间流逝的,又或者说即便是外面的几个月几年,甚至几十年,在这里的话也仿佛可以一瞬间就过去了。说真的,我觉得我上一秒还在海滩那边和你们告别,下一秒你就也跟着掉进来了。”
掉进来吗?程宇明抬头看着啥也没有的天空,他甚至不能确定头顶是不是天空,因为他突然才意识到,自己更像是悬浮在空中,而不是真真切切地踩在地面上。
“所以说说吧,我还挺好奇的,怎么会是你来到这里呢?”
程宇明话匣子一开,从很久很久以前——刚刚知道他们身处循环开始——讲了起来,一直说到了他们尝试去规避安宁的命运而住进了出租屋,陷入了无尽的循环,再到最后不得已还是走出了家门,以及最后一刻他拼死救下了安宁。他一直讲啊讲,林梦涵就安静而又认真地没有打断地听完了,直到程宇明说完,她才点点头:
“原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但是她没做出任何评论。
“所以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呢?”
程宇明不禁问道,现在身处于这种奇怪的环境里,实在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还是说应该什么也不做?
“我们?不不不,只有你,你和我要做的事情并不一样。我只是好奇你们究竟最后会发生什么,所以多留了一会,我马上就要走了。”
程宇明听闻有些不解,他指了指自己:
“那我呢?”
不知从何方响起了无比悦耳的钟声,林梦涵抬起头,似乎是在寻找那钟声的方向,但是却也实在是分辨不出来,这钟声就宛如是从四面八方地涌过来的一样。
“原来是这样……”
林梦涵喃喃自语道,她稍加思索了一下,说道:
“我想,这里或许是让我们去思索一下尚有什么未能了却的心愿的地方,托你们的福,我已经见到荧光海了,所以自始至终在这里我什么也没见到,不过可能是老天为了可怜我这些年被困在人世间所做出的补偿吧——”
她朝着程宇明笑了笑继续说道,程宇明发现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越来越淡了,就好像她要变回成幽灵了一般,但是多看几秒就会发现这种变淡的趋势没有停止,最后程宇明几乎见不到林梦涵的身体了,他惊慌地朝着林梦涵伸出手去,她如果消失了,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林梦涵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远,她继续说道:
“——居然允许我能真的知道你们最后的选择。不过说起来,这真的是最后的结局了吗?”
说罢,她的声音也未曾再一次响起,留下程宇明一人在这虚幻之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