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烤出来的狗肉是不香的。”
“但是没关系，我带了特制的密料，味道可好了，到时候咱们一人一半好不好？”
少女宛若天籁的嗓音，瞬间变成了恶魔的猖笑。
大黄狗含泪转过了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比希望彻底破灭更令狗绝望的。
毁灭吧，这次真累了。
不远处的小羽道长突然听到有其他人的声音，连忙停下了忙碌的身影。
脖颈上抬四十五度，腰杆挺的笔直，目不斜视，一只手负于身后，只留给少女一个背影。
这是羊小羽印象中逼格最高的姿势了。
“万物皆有缘法，万事皆有定数。”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羊小羽背后的少女歪歪头。“所以你是不想和我分享吗？”
羊小羽轻轻摇头：“不，只是你的命格与此物无缘，若你执意强求，只会招致祸患，本座不过为你指点一二罢了。”
少女若有所思的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不要了，我带的密料你还要吗？”
羊小羽身形不动，只是淡淡回道：“且放下吧，权当本座与你结个善缘。”
少女浅浅笑着，凑到羊小羽身后，取下腰间挂着的香囊。右手穿过他的肩膀，将香囊提到羊小羽面前。
“给你闻闻，是不是真的很香？”
羊小羽一时没忍住，鼻子抽了抽。
结果浓厚的香料味差点没把他呛死，这哪是什么密料？明明是一个香囊，劲儿还这么大。
羊小羽还未从这呛人的香味中回过神，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像极了听师傅讲道时自己打瞌睡的感觉。
紧接着，羊小羽双腿一软，慢慢跌倒在地，精心营造的高人形象也在一瞬间崩塌。
一股强烈的困倦感袭来，羊小羽极力睁大双眼，也只能模糊的看到一个娇俏少女蹲下身来，浅笑吟吟的盯着他。
意识消散的前一刻，羊小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老六！”
……
八月初七，南山依旧桃花盛开。少年端坐在那巨大的桃树之下，双目紧闭，双手掐出一道法印，嘴中低声喃喃着不知名的道经。
而他的身后，一个白头发的老道士悄悄将半个身子藏在门后，一双眼睛敏锐的监视小道士的一举一动。
忽然，小道士掐法印的手下沉了一点。老道士立刻眼冒凶光，手脚麻利的抽出拂尘，正待上前教训不孝劣徒。但下一刻，小道士下沉的双手顺势翻转，紧接着掐了一道新的法印。
老道士见此只好默默放下拂尘。身子又往前倾了一点，更专注的观察小道士的动作，企图勘破他偷懒的事实。
但事实上，羊小羽确实是在认真修行。准确来说，是在老道士净台真人到来的第三息，他才开始的。
身为一个有着十二年道龄的资深修道士，羊小羽向来秉承着睡觉不睡死的原则，时刻提防会来查岗的老师傅。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使他在第一时间立刻清醒，一如此刻。
羊小羽慢慢将眼皮抬了一半，眼珠迅速隐晦的转了一圈。
“很好，侧面安全。老道士肯定在后面，我都听见脚步声了还藏？”
……
“不行，我一直这么个姿势也不是事儿。等会老道士该怀疑了。”
……
“怎么还听不见脚步声？他该不会早就走了吧？”
……
“不好！腿麻了，可恶，老道士究竟走没走，我忍！”
一阵萧瑟的冷风吹过。院内桃树之下，少年道者潜心问道，面容安宁。院外念徒心切的老师傅手托拂尘，慈眉善目。
……
“哼哼，敌不动，我不…”
突然，腿部积蓄已久的酸麻之感有一瞬间，好像化为了疼痛，令羊小羽险些就绷不住了。羊小羽紧闭的眼皮有了些许跳动，他察觉到自己的小腿正在轻微颤抖，好像马上就要脱离控制，羊小羽竭力感受腿部神经，但他明白自己即将要压不住这从腿部传来的该死且要命的冲动了……
“完蛋，忍不住了。
老道士，你逼我的！”
羊小羽心头暗戳戳的放下狠话，接下来开始全身心运转心法。
不久，羊小羽头顶开出三朵莲花虚影，从中还溢散出淡淡的清气，令人感到神清气爽，而每朵莲花中，还坐着一个小小的人形虚影。
－－神魂出窍！
“哼哼，幸好我为了应对这种突发情况，每次都把修为卡在突破前的临门一脚，老道士，没想到吧。”
……
“三花聚，命魂出。因果现，红尘晓。”
“没想小羽这般年纪便能做到三魂外现，看来我做师傅的还是不了解弟子，居然猜忌他在偷懒？唉。”
老道士，有些愧疚的想着。同时也欣慰的看着弟子因为突破而高兴的抬头大笑。
于此同时，当羊小羽的脖子拉扯到了极限，垂下来的长发快够到地上时，双目极力往后瞟去。
这一刻，平常视角无法看到的地方，现在却能勉强看到一个人影。
“找到了！果然在这里！”
羊小羽勾起一抹智珠在握的笑容，平缓的低下头。
用恰到好处又不显得刻意的声音自语到：“师傅如果知道我修炼有成一定会很开心，但是巩固修为还要至少一个月的时间，如果这个时候师傅来了可怎么办啊，唉！”
不远处，藏在门后的老师傅听到徒儿的自语，认真想了想。
“那我就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吧，等一月后再来，也好让小羽高兴高兴。”
随后，老道士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自认为十分隐蔽的离开了。
听到那独特的脚步声慢慢淡去，羊小羽竖着的耳朵也渐渐放下。但为了防止老道士虚晃一招，现在还不是起身的最好机会。
“做戏做全，正好趁现在巩固一下修为，不然以后估计也不会管啦。”
直到此刻，羊小羽终于真正进入了他为数不多的自主学习状态中。
……
“三花聚，命魂出。因果现，红尘晓。”道门的最高顿悟境界，明悟因果，知晓天命。
但过早的知道自己的命数，或许也并非一件好事。
老道士飘在羊小羽的身前，但阳光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幻。这并非老道士去而复返，不过是道门玄术，神魂出窍罢了，但比起羊小羽那如同婴孩般的神魂，老道士就要成熟的多了。
老道士神情凝重的看着自家徒儿，眼中有着很多东西，好似看的不止是自己的徒儿，更是百年人世。
“天命自有定数，又岂是那么容易更改？但事在人为，更何况……
更何况他还是我的弟子啊。”老道士无奈的一笑。身体逐渐扭曲，化作一股白烟涌入羊小羽眉间，生成了一道白色印记。
那印记闪烁了几下，便彻底隐去。
同时，一处院墙下，老道士的本体猛地吐出一口血。
“丢了一魂，只希望关键之时，能保我这徒儿一命吧。”
……
何为道？
无关他人，凭心而定。
所走之路，即为道！
一片黑暗之中，羊小羽缓缓睁开双眼，他的身体已被数不尽的红线缠绕。不，或许，这些红线本身便源于他的体内。
这些红线明明切实的从羊小羽的身体而出，向远方延伸而去。却总给他一种虚幻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不过，这些红线的粗细好像是有差别的。羊小羽随手捻来一根较粗的红绳，瞬间，他的脑海中便出现了一段段画面。
荒芜死寂的原野中，尚在襁褓的婴儿不住的啼哭，却未能换来任何一人的怜悯。或许，嘹亮的啼哭也只能换来成群的乌鸦和食腐的秃鹰吧。
待到婴儿哭哑了嗓子，沉沉的睡去，直至死亡，或者，还未死亡之时。
急不可耐的秃鹰就会胆大的飞到人类婴儿的身前。啄下他的眼珠，划开他那水嫩的肌肤，大口啄食新鲜的肝脏……
这也许就是一个被抛弃的婴儿最终的宿命吧。
……
乌鸦眼看婴儿的哭声渐渐变弱，便小心的飞到一旁的石头，斜着脖子谨慎观察。婴儿已经哭累睡着了，这也使得乌鸦越发大胆。凶狠的眼珠变得越发鲜红，锋利的爪子也在不断试探。再三确认后，乌鸦终于相信面前的孩儿对自己来说，似乎是上天赐予的美味。
乌鸦将爪子慢慢搭在婴儿肩上，轻轻一划，便是三道触目的血印。
感到疼痛的婴儿瞬间清醒，却也只会无助的啼哭。
被惊飞的乌鸦在天边盘旋一阵后，再次回到婴儿身边。
这次，它似乎再没有什么值得顾忌的了。
乌鸦眼珠一转，赤红的瞳孔显得格外瘆人，而它首先对上的……就是婴儿那轮水汪汪的眼珠。
……
婴儿越发卖力的睁大眼睛，放声啼哭。乌鸦尖利的黑喙不断靠近。
这一幕光是让旁人看到，相信都会眼睛生疼。
对乌鸦而已，这并没有什么，就如同人类吃掉糖葫芦一样。
只需要一口……
只要一口……
扑棱……
乌鸦惊慌的拍起翅膀，飞到空中，怨恨的盯着不知何时到来的白发老头。
老道士微微一笑，收起了拍飞乌鸦的拂尘。
转而抱起地上的婴儿。
“你我既在此相遇，那便是命中的缘分。恰巧你无父无母，那便随了贫道俗姓吧。”
“至于名字嘛，嗯…”
老道士突然看到落入襁褓中的乌鸦羽毛，爽朗一笑。
“命里皆是缘，贫道在这乌鸦口中救下你，这乌鸦又给你留下一根黑羽，不若就叫小羽吧。”
老道士伸出手指挑逗怀里的婴儿。
“好不好啊？小羽。”
方才还啼哭的小羽此刻也敛住哭声，大眼睛好奇的打量面前的白胡子老头。
忽然便一咿呀啊的笑起来，两只小手胡乱向前抓着。
萌蠢的样子也惹得老道士忍俊不禁。
“小羽，师傅带你回家……”
天边的红霞逐渐升起，照在这对师徒身上，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
“小羽啊，你以后的本命飞剑师傅也想好名了，就叫铩羽怎么样啊？”
“道号嘛，你是泉字辈的，干脆就叫羽泉吧。”
……
“哎呦，别抓师傅胡子。”……
……
远处的野草丛中，漆黑的乌鸦，同样在啄食被扔到地上的面食。
毕竟，它的雏儿……
也在家中……
……
黑暗之中，羊小羽放下手中红线。默然擦了擦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红线的尽头，他似乎看到了师傅的身影……
年少之时，贪玩捣蛋，剪掉师傅的长胡子，气得老道士满脸通红。
怠惰惫懒时，老道士藏在后方的门外，却假装没有发现徒儿的偷懒。
老道士将一把湛蓝长剑交给自己时，自己惊喜的笑容……
短短一瞬，他好似看到了自己与师傅间的所有回忆。那些幼时的，未有任何记忆的，少时的，逐渐忘却的……在触碰到这根红线的刹那，都如洪水一般席卷而来。
但这些记忆却并非以羊小羽的视角展开，更像是一个看客，以旁观的角度记录下了最全面的画面，再呈现到羊小羽的面前。
那些从前被自己视角所限制的东西，如今完全脱离了束缚，以另一种角度展现在羊小羽面前，却又让他看到了不一样的地方。
道门修三魂。
天魂感悟大道，地魂勾连天地，命魂看清本源。
当修道士三魂大成，达到三魂外现的程度，会有一次沟通天道，勘破因果的机会。
这个机会人人都有，但并不是人人都能把握住，因为，这个机会……看运气。
老道士曾说，“如果把天道当成一个经常睡觉的老头，那么，每个三花聚顶的修道士就拥有了一次面见天道的机会，但由于天道一直在睡觉，所以即使修道士见到了天道，天道对他也不会有所回应。
但有的运气好的修道士，他们见到天道时，天道刚好醒了，那么这时候你向他问问题，就能看到自己的命运了。
但这种机会实在太少，古往今来，有运气能够在三魂大成后勘破命理的修道士，大部分都在传说中。
不过此刻，羊小羽却走了这般大运。
“三魂修成天道显，勘破命缘因果现。”
如今从羊小羽身上延伸而出的红线便是因果线了。
“红线越粗，代表着此人与自己羁绊越深，红线若呈虚状，那么代表着此人尚未与自己相遇。”
羊小羽虽然平日里刻(不)苦(学)钻(无)研(术)，但此刻，如这种道门最顶级的知识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
“所以……
这跟线为什么这么粗！”羊小羽看着一根闪烁着红光的因果线，不由陷入了沉思。这跟线比他师傅的还要粗，并且还是虚线，而此刻还有隐隐约约的红光闪现，代表着近日便会与此人相遇。
不过这跟绳却有些奇怪，明明十分粗壮，但有一处却像被人砍了一刀，崩出几根崩坏的红线头。
羊小羽不禁好奇起来，到底会是何人，与自己有如此深的因果牵缠？
念及此处，也不在犹豫，缓缓捏住了红线的豁口处。
恍然间，脑海中闪过一片白光。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花海，在阳光的映衬下格外晃眼，浓厚的香气也有些熏人。
羊小羽极目远眺，却没有发现任何人，不由疑惑起来。
“怎么会没有那个人呢？”
随后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正是这两步，却惊动了花丛中的蝴蝶。一瞬间，漫天的彩蝶腾空而起，飞舞腾挪。久住深山的羊小羽哪里见过这种场景？一下子就呆在原地，竟愣愣的数起了蝴蝶。
“这只蝴蝶五彩斑斓，真好看。”
“还有这只，长的就像是真的树叶。”
“咦～，这只怎么全身绿？”
“等等，这只……”
成群的飞蝶中，眼尖的羊小羽发现，其中有一只蝴蝶好像晶莹剔透，就像白玉一般。也不对，仔细看去，那只蝴蝶似乎还闪烁着缤纷的彩光。
但那究竟是阳光的照耀，还是染上的花海的颜色，亦或是它本来的面貌？
羊小羽有些好奇，使劲的踮起脚尖想看个清楚，一时着急，反被底下密密麻麻的花枝绊倒了。
待到他捂着头重新爬起，再次寻找时，却也不知刚才的那只玉蝶藏到了蝶群的哪里。
只这样短暂的一瞬，如同幻境一般，转眼消失不见。
羊小羽有些怅然若失，竟忘了他来到此处最初的目的。尽管他不甘心的在空中搜寻良久，可到底是再找不见了。
羊小羽有些失望的低下头。
“或许，那只是个错觉吧。”
“小哥哥，你在找什么呀？”
一声轻笑扰乱了羊小羽的思绪，他连忙回头看去。
一张娇俏可人的脸蛋儿近在咫尺……嘴角嗪着醉人的笑意，所有的一切，都让十几年来从未下山的羊小羽猝不及防。
那一刻，羊小羽清晰的感到自己的心脏那如古钟般沉闷的跳动声响。
此时的他，就好像初生的婴儿，大脑停止思考，就连面部表情也无法控制，依然停留在转头后那副错愕的样子。
羊小羽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庞此刻该有多么红润。
“这太阳也太大了，脸都晒红了。”羊小羽自欺欺人的想着。
“这太阳也太毒了，晒的眼睛都睁不开。”
羊小羽半眯着眼，不自然的四处乱瞟，抬头看天，觉得这样显得盛气凌人，低头看花，又觉得不礼貌。
虽然眼神飘忽不定，不敢再看少女一眼，但眼角的余光却像着了魔似的，一刻未从离开。尽管羊小羽拼命的想要挪开视线，但他的眼睛却不再受控，就像是…已经属于了别人。
面前的少女身后确实是一轮圆日，但却不知究竟真是阳光过于耀眼，还是少女的光芒……令他不敢直视？
大脑在一瞬间的短路过后，羊小羽终于清醒了一点，他好像也察觉当前有些尴尬。就想好好看看面前的少女，但偏过的头刚拨正了一点，看到少女明亮的眸子也在看着自己，当下心跳又慢了一拍，迅速的转过了头。
恍惚的一瞬间，他全身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灌，阵阵寒气涌上心头，令他体会到了无比的神清气爽。
这是他一生中身体最清爽的时刻，也是他一生中大脑最迷糊的时候。
“我要走了。”
突兀的，少女开口。
羊小羽心下一惊，僵住的大脑终于恢复了运转。
下意识的回头问道：“为什么？”
但少女不知何时竟已在十丈外的花丛中了。少女侧着身子，樱唇轻启。
“要来找我……”
少女身后的太阳缓缓落下，耀眼的阳光令羊小羽刺痛难耐
羊小羽极力睁开眼睛，看到少女在阳光的照耀下缓缓转身，渐行渐远……
“你要去哪？”
“我要怎么找到你？”
羊小羽着急的大喊，却未能换来回应。同时，他惊恐的发现，少女的面容在他脑海中越发变得模糊起来，或者，他本就没有看清过少女的样子吧。
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消失的背影，抬起手想要挽留什么，最终却化成了无声的喃喃。
“你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