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机会让你重来一次。
你会做出如何的选择呢？
亲爱的啊……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
又亲眼目睹过什么？
那双被雕琢过后的瞳孔。
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神情……
1.
刺眼的阳光。
走出单元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头发长的已经遮住了眼睛，不得不去剪短才行。
走进小区关卡，出示工作证的时候，我便注意到了她，一位可怜的姑娘，就坐在不远处拐角的墙根底下。
要知道，现在的天气已经有些开始融化雪水了。
那个拐角的地上很脏，尽是些黑色的液体。
但她依然盘坐在那里，膝盖旁边破烂的瓷碗里，空空如也。
人们都很自然地从她身边路过，仿佛她就是一个无法被人关注到的灵魂。
“你可以走啦，拜拜~”今天在关卡值班的是个有些活泼的姐姐。
“啊，拜拜……”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个乞丐身上。
从未见过这样的乞丐，嘴里不哼哼出声音，也不用麻袋套住双腿。
不拉二胡，也没在纸壳上写出凄惨的故事。
其实聪明的乞丐，都会自己往碗里先放一些钱，这样的话，就容易引起人们的“从众心理”
但她只是盘腿而坐，看上去就像是在闭目养神。
我不住地翻着自己的口袋，想看看有没有一些零钱可以给那个乞丐。
并没有，口袋里只有一颗以前存留下的猫爪棉花糖，应该是当时忘记吃了。
特殊时期并不让花现金，只允许微信扫码支付。
很显然，她不是个紧随潮流的乞丐。
我和其它人一样，路过了她。
2.
我的手揣在口袋里，捏着那颗猫爪糖。
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她的模样，还有那只空空的破烂瓷碗。
没走多远，我又折返回去，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如果给她一颗糖的话，能让她感受到一丁点的甜度吗？
我不知道。
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抽风去做这么尴尬的事情，没准人家把你的糖扔出去，然后白你一眼说，「我只要钱！」
不管怎样，我还是回到了她的身前，然而就在这时，左耳的Airpods突然响起微信通话的来电声。
我把手机拿出来，见是Jennifer发来的微信电话。
奇怪，她从来都不会给我打电话的，最多是发个语音。
“时间就是金钱”这话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许多找她“算命”的人，都需要按秒计费。
我正要接听，那乞丐却突然抓住了我的裤腿，「好可爱的糖果~请问是给我的吗？」
「啊……给。」我把猫爪糖掏出来递给她，在那一瞬间，我突然反应过来，她怎么知道我的口袋里是什么东西？
好像没从口袋里拿出来过啊……
「谢谢你，我从来没都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糖果。」她闭上眼睛，把糖果放在脸上摩擦着，让我特别的不自在，不就是一颗糖吗？
为什么……
突然间好难过，甚至有点想哭。
那个乞丐的周围，似乎自带着某种令人压抑的气场，让我有些透不过气。
3.
Jennifer的语音还在响着，我离开了那个乞丐，同时按下了接听键。
「白哥，你千万别接近那个乞丐！听到没有？！」Jennifer的语气很紧张，「你听见了吗？喂？喂！」
「她已经不见了……」我呆呆地望着乞丐之前盘坐的那个位置，「是某类东西么？」
「没那么简单！你有没有和她接触？」
「我……给了她一颗糖。」
电话那头沉默了，这让我有些不安。
Jennifer可以感知任何人的过去和未来，说话向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静和笃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
「我没法做出相关的线性分析，只知道她很危险……你还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啊，我听着呢，到底怎么了？」
「我看不见你的未来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我的未来怎么了？」我开始紧张，她的语气怪吓人的。
「你别催我！我不知道……就像你好像已经不存在了似的，我看不到了，你的过去和未来，都不见了！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没说话，只是尽量让自己放轻松点，Jennifer上次说我有麻烦了，最后不也是安全的度过了，我始终相信，人的未来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Jennifer也说过，「哪怕你是一个被神明扔出去的球，也可以通过自转来改变人生的轨迹。」
我听到她在电话里继续说，「你明白的吧？不管是人类也好，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也好，毕竟都是属于这个世界上的……但是你之前遇到的那个乞丐，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外星人？」我眨了眨眼，突然间内心有点兴奋，因为我以前看过许多外星人改变主角一生的电影。
比如【ET】、【ET火星人】之类的，反正未必是件坏事。
「什么外星人啊！她不在这个世界上！懂吗？不存在于这个宇宙！她不是人类，也不是人死以后的灵魂，更不是什么外星人！她并不存在！你能听明白吗？！」
我听不明白了。
「你冷静点Jennifer，任何事情总有可以解决的办法，放心吧，我不会有事情的。」
「我现在不是为了你，我是自己感觉很不舒服！看不透……我一点儿都看不透！真是烦死了！」
我听到她摔碎了什么东西，应该是个杯子。
4.
由于没有预约，到了理发店后，有一个顾客正在理发，特殊时期，不让聚堆，店里也不允许同时超过两个人在，理发的哥说，「不好意思啊兄弟，你先出去溜达溜达吧，二十分钟之后再回来。」
「好的，那我出去走走。」
「真不好意思，你提前给我发个微信就好了。」
「没关系的，有规定，可以理解。」
沿江公园就在附近，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就想，也许刚才Jennifer摔得是个水晶球之类的也说不定。
要是她摔完之后，那个水晶球没碎，咕噜噜地滚了很远，她是不是会更生气啊？
想着想着竟又是把自己给逗笑了，看来我的笑点是有点低，经常会被自己的想象力给逗笑。
冰封着的江面依然很漂亮啊，白茫茫的一片，上次安静的站在这里，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真美啊……这里。」也不知道身旁什么时候多了个女人，看起来我和年龄相仿。
是个美女，耳坠上的钻石亮晶晶的。
「你不是本地的吧？」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突然想起自己还带着口罩，于是又把那根推回了盒里，「你怎么不戴口罩？」
她看着我，也不说话，似笑非笑。
「哦，我不是故意找茬，只不过特殊时期，还是小心点好。」
「特殊时期？」她四下看看，「我觉得这里很和平啊，真的很羡慕你呢，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吗？」
「啊，是。」我偷偷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直到她从口袋里，拿出那颗猫爪糖。
5.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立刻逃离现场。
当时的脑袋里，并没有什么迪士尼乐园的童话，或者比如给了乞丐糖果，结果她是个特别有钱的美女，想要以身相许之类的故事。
由于Jennifer的话，我的大脑里只有两个字——“危险”。
「别走，我好不容易来这里一次。」她突然拽住了我的衣袖，「为了能够见你，我真的付出了很多，你就陪我说说话吧？」
「你……你不是人类对吧？」
听我这么说，她噗嗤地笑了，「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是不是小姑娘一跟你撒娇，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哪有。」我深吸了一口气，「以前可能是吧，但现在不会了。」
「是因为成长了吗？」她似笑非笑地盯着我的脸，绕着我走了一圈，「果然是老灵魂呀？」
「你到底有什么事？」我皱了下眉头，她的语气有些嘲讽。
「诶！我很好奇，你现在脑子里是不是想着，我是你前世的恋人之类的？」
「没有，我只是想着你会不会像《寄生兽》那样突然对我发起进攻。」
「寄生兽是什么？是你的守护灵吗？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守护灵也是独角兽。」
我看向她，「你到底来自哪啊？」
「凯尔特。」她微笑着，「我知道来到这里以后，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我，所以我装成乞丐的样子等你。果然是个男生，真挺好的。」
「等我？那如果我就走过去，没管你呢？」
「不会的。」她摇摇头，「不管你是我的哪一世，都绝对不会丧失怜悯之心的。」
出乎意料，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瞬间就明白了一切，都不用她继续解释。
她继续说，「其实你的每一代前世，对你来说都会多多少少有些影响，但是你的许多基础属性，还是受我的影响比较大。」
「你是我的第一世？」我相信她说的话，因为我能感应到某种特殊的关联。
「没错，一直以来我都在灵修，你刚才说我不是人类，其实在我眼里，你也不是人类，只不过是我梦境中的某代后世罢了。我这次来，就是想看一眼，后世的我，会生存在什么样的世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是否如我所祈祷的那样幸福。」
「等等！」我打断她，「我可以结梦，就是进入别人的梦里，这个能力是你带给我的？」
「可以这么说吧，我坐上了教皇的位置以后，仍然在继续灵修，就是为了能给予后世某些东西，看来是跑在你这一世上了，你很幸运，也很幸福。」
我算是彻底弄明白了，「有什么用啊，我所处的世界，根本用不上你所给的东西。」
「怎么会呢？你过得不幸福吗？」
「不幸福。」我斩钉截铁，她有些让我不爽，「我以前真的想过，或许我现在的生活，是前世所决定的。现在看来真是这样，你真是太傻了，你是过够了有钱人的生活，所以才让我出生在这里的吗？想要体验一下没钱是什么感觉？」
「你在说什么呢？」
「不是这样的吗？」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还装成乞丐，觉得很有趣吗？你知不知道这一世，我因为钱错失了多少机会？经历过多少打击？给我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又不让我以此赚钱，就是怕我富有起来对吧？你是都体验过了，我呢？！我压根就没有你的记忆，说什么前世今生，其实咱们俩根本就是不同的人！！」
6.
我愣住了，那种温暖，让我想要流泪。
她抱住了我，紧紧地抱住了我。
「你别生气，我知道，世界在你的眼中是颠倒过来的……」她抱得更用力，「我也知道，你会经常难受、心怀不安、睡不好觉，你会不敢轻信别人，总是不自觉地怀疑着一切……这都怪我，对不起……」
道歉有什么用呢？
如果我能重来一次，我绝对会让我的下一世，出生在特别特别好的家庭，我会让他变得特别有钱，会让他遇到特别爱他的女人，会让他的人生一帆风顺，不需要经历任何磨难。
这不是最正常的想法吗？
别人做不到的话，最起码她可以做到啊……
她不是教皇吗？不是一直以来都在灵修吗？
「我想问问你，我以后会不会很幸福？」我始终没有拥抱她，只把胳膊垂放在两边，因为我觉得那很奇怪。
她放开我，「现在你觉得自己不幸福吗？」
我看着她的眼神，那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的眼神。
觉得揪心。
很伤感，想哭。
我知道，她希望我说“其实我已经很幸福了”，但事实是无法改变的，我并没有财富自由，也没有想要拥有的一切，我需要每天拼了命的努力，还望不到一个可以预见的结果。
我真的，不太幸福。
于是我摇了摇头。
7
「那到底怎么样，你才能幸福起来呢？」
我沉默了一会，并不想错失这个机会，「给我钱吧，有钱我就能够幸福。」
「很抱歉，我做不到直接给你这些，但是你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你是可以做到的。」
「那不还是的么。」我瞬间没了兴致，「你也不用再自责了，见也见到了，回你的世界，继续享受属于你的美好人生吧。至于我的人生，还是得依靠自己。」
「我出生在凯尔特。」
「我知道，你说过了。」
「我是一个孤儿。」
这句话让我有些震惊，「你是个孤儿？」
「从我能记事的时候起，就是一个人在兵荒马乱的街道上徘徊。」她盯着我的双眼，「你经历过战争吗？见过长矛刺穿人类身体的样子吗？」
「我……我不知道你经历过这些。」我看向别处，「抱歉，战争的确是很可怕的，我能理解。」
「你不能理解，我能看穿你的想法，的确你脑袋里想象出的某些惨烈画面有些相似，但是那种感受你是体会不到的！」她蹙着眉头，也看向冰封的江面，「小时候，有一个军官，给了我一个苹果，我还没来得及吃，他就拽起我的胳膊把我拎起来，大声笑着，声音宛如恶魔。他们商量着把我给吃了，你能想象到吗？那是个可以吃人的世界。」
我重重地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必害怕，我能站在这里和你交谈，就说明他们的计划失败了，有别的军队冲上来，把他们都给灭了，我趁乱躲进了一个桶里，所见之处都是黑红的颜色。
我讲的不是某件特别的事情，那几乎就是我的日常。
从小到大，我做什么都要依靠自己。
我经历了无数的欺骗和背叛，看到过无数的欺压与不公。
那个世界，才是真正黑白颠倒的世界。
我每天晚上都睡不安稳，有一点儿的风吹草动就会被惊醒过来……
战争所带给人类心灵的烙印，真的是无法被抹除掉的，更何况，那时候我只是个小孩子而已。」
「好在，你现在是教皇了。」我想要安慰她一下，「据我所知，教皇的权力至高无上，对吧？」
「权力是有的，但算不上至高无上。」她扬起嘴角，「你这一世，有没有被人讨厌啊？」
「我么？还好吧……」
「我真的经常被人讨厌，哪怕是成了教皇以后。我总是想要公平，但那个世界，又哪里有公平在呢？好在我的能力很强。」她张开右手的手掌，「可以用这只手给人治病，而且灵修水平很高，意识经常可以通往别的地方，他们把这种力量视为神力，所以他们不敢杀我，害怕承受灾难……」
8
我和她聊了很久，听她讲述了许多往事。
她过得很惨，哪怕当上了教皇，也有比她厉害的人物，在背后操纵着她。
她想拯救世人，不仅仅依靠着那只手上的治愈能力，因为那样做，无法拯救他们的灵魂。
她说，「我做梦都想生活在一个没有战争的年代。」
她说，「你知道我多么想要一个美满的家庭吗？」
她说，「就比方说，你给我的糖果，在教皇眼里，它仅仅是一颗糖果而已，没错，真的算不上什么新鲜玩意。可是你别忘了，我也是一个孤儿，在孤儿的眼里，哪怕一点点来自外界的爱，都是特别特别，特别特别珍贵的存在！」
她说，「你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是我所梦寐以求的……你可能无法理解，我究竟有多么的渴望，能过上你这样的生活。」
她说，「不管你出生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能够珍惜自己的原生家庭，不管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管能带给你什么样的生活条件，请你务必要珍惜他们。」
她说，「你要相信自己，也希望你够学会相信别人。」
她说，「向内求，别向外求。」
她说，「你是一个老灵魂了……」
她说，「你的人生会出现一个对你特别特别好的人，是你所期待的那样一个人……」
随着她告知我的东西越来越多，她也开始变得越来越老。
她说，「不要太较真于人世间的公平与否，一个人真的没法改变整个世界。」
她说，「将来有能力了，一定要尽全力的帮助别人啊……不管用什么样的方式，请你去治愈这个世界上其它可怜的人。」
她说，「我要离开这里了，你想当一个作家是吧？那你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吗？」
9
我想了一会，说，「从前有一只毛毛虫，和别的伙伴们生活在一起。
后来伙伴们都变成蝴蝶了。
毛毛虫呜呜痛苦，说它其实就是一只毛毛虫。
其它的蝴蝶伙伴们都来安慰它，说：“你别担心呀，总有一天，你会结出茧来，破茧成蝶的！”
毛毛虫仍然大哭着，它说：“可是，我已经结过茧了，破茧之后，还是一只毛毛虫！”
其它的蝴蝶们听了，都知道它不可能变成蝴蝶了，于是所有蝴蝶都飞走了，没有一只肯留在它的身边。」
很抱歉啊，我的初代前世。
那个时候，我只能想到这样一个不太应景的故事。
她已经很老了。
但她看着我，看了半天，微微地笑着说，「这是个很有意思的故事，谢谢你。」
「也谢谢你，来给我这些忠告，其实我已经很幸福了。你能再对我说最后一句话么？」
我期待着她能给我一句让我受用终生的忠告。
然而再没有什么忠告了。
在最后消失的时候。
她说：
「我爱你。」
10
或许对于一个孤儿来说。
这是最有力量的一句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