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个是什么东西？”亚瑟打破了长久的沉默。

　　两人正在冰裂隙的底部，沿着人类曾开辟出的道路前进，裂隙的深度大概有几十米，这个距离，即使是白天，这里也漆黑一片。

　　AT身前，水母群为他们照明一小段前路。

　　“试作型乐园，可以把人脑中的意识数据化传入电子空间，不过那个只是一部分，成品是个能把人装进去的棺材盒子。”

　　电子空间，似乎也被称为cyberspace（赛博空间），和姐姐短暂的重逢中，她也提到了这个词。

　　“姐姐说，最后的人类大多进入了乐园。就是那个吗？”

　　“所以才说是试作型啦，”AT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真正的成熟版本在北方的碑林，那里有一大片埋在雪里的棺材，看起来就像一片公墓。”

　　“你对他们好像印象很不好？”犹豫了一下，亚瑟还是问出了口。

　　“我对懦夫当然没有好印象了，另外，我更喜欢把那东西叫耻辱墓碑。”

　　冰裂隙下的道路空旷得不像话，头顶落下的雪堆积在道路正中间，正好将两个走向的四条车道均分。除此之外再无障碍物。

　　两人从刚刚起就默不作声地走着，气氛相当尴尬。特别是一想到自己刚刚在AT面前大哭的场景，亚瑟就更不好意思打破沉默了。AT出于对亚瑟自尊的保护，也默契地闭上嘴，对刚刚的事只字不提。

　　不过最终还是由亚瑟率先开口，虽然AT又偏激又自以为是还话痨，但要是他真的顾及到自己的感受不再说话的话，这段旅程就未免太过寂寞了。

　　只是没想到一下就戳到了AT都不愿多说的雷区，亚瑟赶紧寻找别的话题。

　　“被抛弃者的故事，留给他来给你讲吧。”

　　他忽然想起姐姐的话。

　　“失去了人类后，公社的人形怎么样了？维恩协议不会失效吗？”

　　AT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他说：“所谓维恩协议，是让人形拥有自我思考能力的同时，随时考虑着维持人类存续的事，就像施加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一样。乐园计划开始实施后，人形虽然强烈反对，但肯定不会用激烈的行为反抗，最后只能看着人类从现实世界慢慢消失。”

　　AT停下了，但亚瑟明白，还有下文，因此没有出声打扰。

　　“失去人类后，心理暗示仍然存在，为了人类的存续就是人形生存的意义，所以没了人类，人形就连存在的理由都消失了。你知道虚无主义吗？”AT突然问。

　　“一切都无意义？”

　　“对，如果一切都无意义，那么为什么活着呢？”

　　“AI也会思考这种问题......”

　　“但AI比人类要务实一些，没有了意义，他们就选择重新找回价值。他们开始自己创造人类。”

　　亚瑟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何等离奇的一句话。

　　“人类的创造物，反过来开始创造人类？”亚瑟像是在问自己。

　　“其实早在人形技术成熟后，人形的生产就已经基本交给他们自己进行了。凭着制造同伴时积累下的经验，人形们开始尝试制作人类。他们的思路很独特，当时纳米技术应用已经相当普遍，如果能让纳米机器不断学习进化，让它最终完美地模仿人类细胞，那就能制造出接近人类的生物了。”

　　“等等，那样的东西还能算生物？连有机物都算不上吧？”亚瑟想象着由极其微小的机械聚合起的类人“生物”。那不就是AT吗？

　　“你是觉得应用分子电路集成的纳米机器不能是有机的吗？它们组成成分大部分是氢和碳，和组成生物体的有机物没有任何区别。如果这样的纳米机器聚合成的东西，像人类一样思考，像人类一样呼吸，像人类一样进食，在程序设定下像人类一样面临老化死亡的结局，它们不就是人类吗？”

　　亚瑟无法反驳。

　　“可惜后来失败了，纳米机器和人类组织混合的胚胎，孕育出的净是些奇怪的东西。好消息是，除了不会像人类一样进食，它们别的方面做得都相当不错。高度分化的纳米机器甚至仿生出了人类的心脏，作为他们循环仿生血液的中枢。”

　　“难道是，切叶蚁？”

　　AT回过头，竖了个大拇指。

　　“good dick.（直译为好吊）”

　　“不要说怪话！”亚瑟心里庆幸AT还像以前一样饶舌，口头上却并不放过他。

　　“我是在夸你啊。”

　　“闭嘴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dick，detective的非正式写法，私家侦探的意思。我在夸你思维缜密呀。”

　　“净在这胡编，反正死无对证，谁知道你说得对不对。”亚瑟露出了久违的笑。

　　AT站在前方双手背在身后，摇摇晃晃地后退着走了几步，亚瑟有些期待他会踩滑摔倒。

　　“看招！”AT突然像掷铁饼一样从身后甩出右手。

　　啪！

　　一个雪球重重地砸在亚瑟脸上。

　　“居然偷袭。”亚瑟抹了一把脸，迅速一跃趴在身旁的雪堆上躲避。

　　AT的第二个雪球砸空了。

　　“尝尝大家伙！”亚瑟双手捏住一大团雪还没压实就砸向AT。

　　AT刚来得及伸手阻挡，就被砸在手上裂开的雪团淋了一身。

　　亚瑟得空继续补充弹药进行火力压制。AT双手护住脸，帽子被雪球砸落在地。

　　“投降，我投降！虐待俘虏违反国际法！”

　　“你好歹双手举高啊！”亚瑟说完又砸过去一个雪球，AT的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搞不好还有偷袭的打算。

　　忽然间，AT的眼神变了，炫目的蓝色圆环亮起，他打开交叉着挡在面前的手，右手向后抬起到头部等高，蹬地发力，猛地把手上最后一个雪球掷向前方。

　　一个看起来不太标准但力量感十足的棒球投球姿势，AT的眼神带着杀意，察觉到这一点亚瑟吓得浑身一软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