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吕素离去之后,吕公又吩咐吕雉、吕嬃分别退下,四下无人之时,这才郑重其事看向杨青帝。
“公子,方才老朽那番言论是为了支走三个女儿,且不要往心里去。”
杨青帝只是笑笑,行军打仗这些年,他南征北战也见过不少世面,这老头心里那点如意算盘他又怎么看不穿呢。
吕平公看着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将军,第一时间没有像往常那般给人相面时搬出诸般大理论来吓住对方,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这位相貌俊秀的年轻人,一边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两撇山羊胡,沉吟不语。
“公子心里其实是想问,让老夫测一测你今日会算什么东西,对吗?”
吕平公眼神游离,轻声说道。
杨青帝有过刹那间的失神,很快反应过来,他确有此意,只不过没有说出口而已。
要说通过面相测人吉凶杨青帝是有几分相信的,只是要说这吕平公能相出对方心里在想什么,那倒是天方夜谭了。
相面相面,不仅要观察人面部长相,还要留心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一定是刚刚自己露怯被这老头子逮到了,故而会有这番言论。
杨青帝点点头,深以为然,表面功夫至少做足了。
“既然公子想学相术,在为公子解算之前,还容老朽多念叨几句。”
一招即中,吕平公显然有了更多的底气。
“想要学会这相面之术,公子必须要先了解一件事。”
“嗯?”杨青帝挑眉。
“人的相貌是如何来的。”
杨青帝沉默不语。
换作以往他可以说人的相貌是从生下来时爹娘给的,可现在按照后世的理解,是因为基因序列的不同而决定的。
可真的是那样吗?
见勾起了杨青帝的兴趣,吕公笑着抚了抚胡须,这才解释道:“其实是天定的。”
杨青帝一愣。
“女娲娘娘抟土为人,天定下了人的相貌,天意如何,必然会在身体上有对应的表面。”
吕公谈到自己所长,明显情绪高昂了不少。
“反过来,我们通过面相的不同来推断天意,从而找到自己的天命,这就是相面术。”
“所谓半百知天命,其实人最重要的就是要知晓自己的‘天命’,知晓后顺应自己的天命,这样就会活得很顺利,公子应该见过很多生活不顺的人,其实根源是什么呢,正是他们没有顺应自己的天命,才会一辈子碌碌而为。”
杨青帝听着老头子天花乱坠的吹嘘,时不时点头附和,只是谈及此处,却有了不同的感想。
“人自己的命,为什么要被上天规定呢?”
吕公听罢满脸惊悚,连忙摆手示意杨青帝莫要胡说。
可杨青帝并未罢休,而是抬头望了一眼苍天,继续说道:“照您说的,人生下来都背负着上天定下的使命,有人享福,必有人受苦,可那些命中苦难之辈,就应该老实本分地去承受那份苦难吗?”
吕公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从来没想过会听到这番近若大逆不道的话,别说是在如今的大秦朝,哪怕放在春秋战国,哪个国都的子民不是对天敬若神明?
杨青帝摇摇头,没再继续下去。
倒不是他心中诚服,而是他很清楚,自己抗议吕公这些言论是没用的,人命天定的思想似乎已经根植在每一个华夏子民的心中,想要彻底恢复人族昔日的威望,不是要同一位老者争辩是非,而是要走一条更远更难更苦的路。
他想起了老徐临走前反复重复的那句话。
走大道。
“吕公,方才是我一时鲁莽,您继续说。”杨青帝将姿态摆得很低。
吕公点点头,见杨青帝对这套理论有所质疑,于是便搬出了各种例子。
“黄帝威严像龙,颛顼额阔似盾,帝尧眉生八色,帝舜双眸重瞳……”
“这些都是圣人帝王之相,其实不只是他们,我们所有人也是这样,形相虽恶而心术善,无害为君子也。”
“故而可以观察人的相貌来测其贵贱安危,吉凶祸福,而这门秘术也就是相术。”
一番言谈下来,吕公摸清楚了杨青帝的脾气,知道这位将军非同一般年轻人,只怕寻常言论蒙骗不过对方,于是连忙将话题扯回了解算上。
吕公捻须笑道:“公子乃是出将入相的贵人之命,早年间或许会奔波劳碌,但一生福禄安康,总体而言,乃是大富大贵之相。”
杨青帝一笑置之,既然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话,这面不相也罢。
就在杨青帝屁股离开石凳之时,吕公连忙说道:“公子,可否告知你的生辰八字,再让老朽看看你的掌纹。”
杨青帝重新坐下后,将左手递了出去,又报上八字。
吕平公故作沉吟,思量了许久,这才徐徐说道:“公子掌纹可有些不对劲啊,前面确实是大富大贵的命,可这中间却有一道横纹将之一切为二,想必公子命中必有一劫,若是渡过此劫……”
“会怎样?”
吕公神色呆滞,轻轻摇头:“此乃逆天之命,老夫实在不敢言。”
杨青帝见吕公不想提及此事,便也没有刻意为难,便改口道:“那您可以再帮我算一算爹娘的命么?”
“自然可以,公子报上八字即可。”
知晓了时辰时刻后,吕公掐指一算,这次皱起了眉头,许久后小心翼翼道:“这可不是太好的时辰啊,虽出身名门,但早年间会奔波流浪许久,中年也是颠沛流离的命,若是气运再弱一些,只怕是会英年早逝啊。”
吕公见杨青帝目光空洞,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谁知他又报出了他娘亲的生辰八字,吕公抹了把汗水,只能如实说道:“夫人福浅命薄,一辈子的操劳命,只怕是会随令尊故去。”
见到杨青帝闭眸不再言语,吕公咬牙切齿,索性豁出去将自己看到的全都说出来。
“公子清秀俊美样貌,乃是北人南相,男人女相,聪慧伶俐,一生福禄,但需注意的是,切勿过慧而折损。”
“初运虽有坎坷,但有爹娘福运庇护,倒也无碍;中运遇势攀天,此乃大运;不过晚运公子要小心——”
吕公犹豫片刻,小声说道:“杨公子,老朽多嘴一句,公子的家人或多或少都因你而消减福运,将之赠予了公子。”
“早年如此,晚年更是如此。”
吕公又赶忙补充道:“不过公子家人福运也不差的,不在乎这一星半点儿。”
庭院中,吕平公看着那位年轻人,无奈叹气,起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似乎只有此刻,在老者心中这位年轻人才不是大秦将军,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异乡儿郎而已。
枯柳之下。
一位年轻人枯坐原地,没有哭出声音。
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流着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