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看不见大海的地方,有一座平凡古且老的城镇。
镇子里出生的每个人都是天神教的信徒,他们忠诚且善良,一生勤恳的侍奉着天主。
千百年来一直风调雨顺,这里没有暴虐的领主,没有恐怖的战争,仿若亘古的和平包裹着小镇。
太阳还未升起,天边已经透着蒙蒙的光亮。
柯凡睁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随后起身走出朴素的卧室。
每天清晨他都会在镜子前花费十分钟时间,整洁的仪表对于他这个新神父来说至关重要。
破旧的小洋楼是上任神父留给他的资产,同样也属于下一任神父。
如果他能平安活到六十岁,这里就会成为他独有的家,或许还能留给哪个不争气的儿子。
柯凡习惯的锁上大门,抬头看了一眼邻居的房子。
褪色的墙皮上满是蛛网状的裂纹,仿佛只要一阵风就会吹得散落。
阳台上摆满了花盆,只是枯死的的花草让人瞧得明白。
这里的主人已经没有多少心思照顾脆弱而美丽的小生命。
他走在历史悠久的石道上,小心避开牛羊马畜的粪便,跳过散发恶臭的小猫。
眼中的小镇依旧如儿时那般平静,只是少了一些勤劳镇民的身影。
奇怪的景象还未细想,柯凡就来到了一片热闹的地方。
道路尽头是一座庄严的教堂。
疲惫或热情的人们正聚集在广场上,或是躺在污秽中睡觉,或是紧张的在教堂门前来回踱步。
这样的怪象已经持续了两月有余,但没人和柯凡解释过原因,即便他正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神父衣袍。
镇子里的人全都聚集在这里,他们要找的是教堂里的神像,不是这个只会念祷言的年轻人。
柯凡没有理会这些忠诚的信徒,转身走向一间有诱人香气的面包铺。
教堂的大门应在第一缕晨曦落下的时候打开,那时,神明会进入他的城堡,聆听诚实者的祈祷。
“叮——”
一个有着褐色头发的女孩儿转过身,青春的脸蛋上展露笑颜。
“小神父,今天还是来得这么早啊,面包刚刚出炉,坐下来吃一点儿?”
女孩儿顺手从柜台下拿出一个铁壶,倒出一杯热乎乎的牛奶。
柯凡笑了笑,将一枚银币放在柜台上,“谢谢你的好意,瓦娜,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恐怕早就饿死了。”
“胡说……”瓦娜切下两片厚面包,端着盘子走到柯凡跟前。
“你是我们的神父,镇子里一半的钱都放在教堂,就算碰到饥荒也饿不着你。”
柯凡没有反驳,很快吃完了将有一磅重的厚切面包,随后提起已经准备好的十磅面包,无奈的摇了摇头。
“瓦娜,你这样做生意可挣不了钱,一个银币买不到一杯热牛奶加十一磅面包。”
“明天我会多带几个铜币过来。”
柯凡转身向门口走去,身后忽然响起瓦娜急迫的声音:“神父!”
他停下脚步,疑惑的转身看去。
瓦娜黄褐的脸庞上泛起了一抹红晕,“谢谢你帮忙安葬了我的父亲……”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柯凡看着吞吞吐吐的瓦娜,静静等待着她的下言。
经过一番肉眼可见的心理斗争,瓦娜红着脸问道:“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听说教廷来的神父明天就会到了,你不再需要继续承担这份责任,如果,我说如果的话……”
瓦娜小心看着这位年轻帅气的神父,用蚊子似的声音喃喃道:“你想和我去大城市里开一家面包店吗?”
这是一个面包少女稚嫩的爱恋,此时,她就像渴望幸福的灰姑娘,等待眼前的王子开口说:“你就是我一直寻找的公主。”
但这份情感并未化作现实。
柯凡的眼中闪过一抹隐晦的亮光,但又被沉默的黑色掩埋。
“抱歉,父亲去世之前让我守护这座教堂,就算没有成为神父,我也不会离开镇子。”
“叮——”
站在面包铺的门口,柯凡小声说了一句:“愿天主的目光常伴你左右,祝你能在新的城市里获得幸福,明天我会挤出时间去送你。”
走在污水横流的广场上,柯凡目光深沉的走向那些不愿意回家的镇民。
一块又一块面包被掰开递到疯民的手中。
看着十几年来彼此相熟的面孔,柯凡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劝这些精神紧张的人回家里去。
一个人跑到柯凡跟前,打掉他手中的面包,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我的房子里有怪物!它们在在我的床下大叫,商量从哪个部位把我吃掉,我找不到灯油和蜡烛,房子里到处都黑漆漆的,我从楼梯上滚下,它们咬掉了我的手指”
“我听见怪物从楼梯走下的声音,它们在嘲笑我的怯弱,我把儿子留在了屋里,一个人跑了出来。”
惊恐的男人是镇子里有名气的商人,在大城市里开了好几家店铺。
柯凡记得,今天是这个男人妻子的忌日,他昨天带着孩子回到家里,找柯凡雇了一个手脚勤快的保姆。
他是一个体面的商人,合身的燕尾服和打理漂亮的八字胡都能体现他富足的家境,更别提他那如贵族少爷的漂亮儿子,一进入镇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商人显然十分享受受人瞩目的感觉。
只是今天,他的精神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好,上流的八字胡如今和他乱糟糟的头发一样缺乏打理,漂亮的燕尾服上是一片又一片干涸的污渍。
柯凡甚至能闻到一些排泄物的气味。
“请您冷静一些,塞尔先生。”柯凡轻声安慰道:“这里是天主的教国,没有恶魔敢踏入这片神的领地。”
“不!你在说谎,看呐——”商人举起左手,只有四根手指,小拇指处包裹着一块破布,上面满是干涸的血液。
“这就是恶魔的证明!它们夺走了我的手指,盘踞在我的家里,我可怜的儿子恐怕也已经死掉了。”
似乎是因为“恶魔”这个词汇,广场上失魂落魄的人们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这些有家不回的人和商人有着相似的理由。
柯凡赶忙劝解道:“神的荣光不会因为天黑就失去力量,晚上在您房子里作祟的不是恶魔,而是一群贪婪狡猾的小畜生。”
看着广场上行尸走肉般的镇民们,柯凡提高声音,语气坚定的说道:“镇子里最近闹了鼠患,有许多人都被咬伤,还有一些人染上了不知名的病症。”
“世道很艰难,但这绝非是谣传的恶魔作祟,天主仍在庇护着忠诚的仆从,大家可以从教堂领一些免费的老鼠药回去,把那些饥饿的老鼠赶走。”
广场上静悄悄的,一个小口啃着面包的老人忽然嗤笑道:“这话你半个月前就说过了,我老婆拿老鼠药做了一个派,睡觉前放在床底下,第二天起来一看,派已经被吃掉了,周围没有看到一只老鼠,她撮起碎末吃了下去,现在——”
老人的冷笑声让商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他像失了魂般一屁股坐到地上,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我的儿子现在一定是死了……”
柯凡拍了拍商人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担心,一会儿我去你家里一趟,老鼠发起疯来敢咬人,但不敢吃人的,你儿子现在一定还在家里等你回去。”
商人身体一震,猛然站起身来,眼里已经没有了昨日衣锦还乡的激动,一时间,他好像想通了什么。
“我不要死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我要回城市去,再也不离开……”
说罢,商人跌跌撞撞的跑出广场,逃命似的奔向镇外。
至于留在老房里的儿子,不再去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