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只停息了短短的半日,很快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风暴,而且越往东去,越是激烈。
将李家的后续工作交给南镇众人,闵白马带着孟小春,还有相随而来的仵作老秦,经过日夜不停的跋涉,终于在腊月初十的傍晚,赶到了中屯卫的案发现场。
开平中屯卫,永平府一处重要的屯兵地,这里驻扎着大量的士兵,也开垦了很多的军田,以寓兵于农、守屯结合。
不过案发地并不是卫里的军田,乃是当地赵员外的一处私人农田,由佃农丁三五代为耕种。
因为出了命案,卫所里派了几个兵差来看守,这几人都站在田地的小路上,脚旁,便是丁三五的尸体,还维持着歪倒的原样。
再看到北镇府司的腰牌后,兵差们随即离去,把这里留给了闵白马三人。
离开时还不忘叮嘱:“往东不远便是兵卫所,几位大人结束后可通报一声,我等自来处理。”
兵差离开后,闵白马四周望了望,这里是一处开阔的农田,丁三五就死在自己家的田边,农田的不远处坐落着一间草泥矮房,草房非常的简陋,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老秦蹲下身子,将丁三五的尸体翻了个身,复而又抬头,盯着孟小春看个不停。
孟小春不明白他的意思,挠头道:“老先生,怎么了?”
老秦招了招手:“小子,你来看看这人是不是死了?”
孟小春低头看了看,丁三五依然是喉咙受重,被卞淳一击毙命,而他的鲜血顺着斜坡流进沟壑里,凝结成了一小面冰镜。
“这么重的伤,应该是死了。”
老秦点点头,很是赞同:“老夫觉得也是,这么黑的天,他若不是死了,也该起来给我点火了。”
孟小春哭笑不得,点了火把送过去,老秦接过来,又低着头认真的观察,闵白马没有打扰他,只转身招呼了一声:“小春,跟我来。”
两人来到草房的门前,这里还倒着一具妇人的尸体,乃丁三五的妻子刘氏。
刘氏面部朝下,前半面身子被一块整冰包裹,后半面身子则暴露在外,背上落满了积雪。
尸体的前方就是这对夫妻的住所,那一间低矮的草房,草房的门左右敞开,但里面黑漆漆的看不到一点光亮。
闵白马点了火把,来到门口抬手照照,略略几眼,忽然又返身而出,将正要进去的孟小春挡在了门外。
孟小春疑惑道:“大人,怎么了?”
闵白马皱眉道:“与张家大郎的情况一样,你去喊老秦来。”
等孟小春寻来,老秦并没有着急进屋,他先寻来了两条木枝,将丁三五的尸体架到了草房前,再从屋后拖来两条木板,将刘氏周围的冰面敲碎,将她与丈夫安放在了一起。
再举着火把来到门口,老秦只往里看了一眼,就不住的连连摇头:“罪孽啊,真是罪孽!”
老秦取出工具,进去后便关上了木门,看来是注意到了闵白马的动作,也不想孟小春见到太血腥的一幕。
孟小春很想进去看看,但再次被闵白马拦下:“里面的事就交给老秦,我们去附近逛逛,找些东西来生堆火。”
平屯卫一共有四位遇害者,丁三五和他的妻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现在尸体已经全部寻到,两人便一路来到了田地边。
孟小春四处望了望,询问道:“大人,你脸上的伤还好吗?”
闵白马示意自己无碍:“伤口已经愈合,没什么麻烦了。”
孟小春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大人,先是张家大郎,然后是丁家的这两个孩子,卞淳他要这么多血液做什么?”
这个问题闵白马也一直在思索,若是在路上带着,以一个逃犯的角度来看,那么这些鲜血对卞淳一定非常重要。
而现在看到丁家的两个孩子,更是让人迷惑,单纯取血来说,丁三五夫妇身上的血液明显更多,卞淳为何要对两个三五岁的孩子下手呢?
难道真是故事中的情节,他这是在杀人饮血?
哪又是什么原因,使得一个炼丹房的方士突然间性情大变,作出这等天人可诛的罪孽?
情况太过复杂,闵白马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作进一步的推断,或者,等谢东山他们抓到了卞淳,当面逼问他也可以。
往前走走,田地里有摞起的麦秸垛,扒开表面的积雪,里面的麦秸还很干燥,两人收拾了一些,也好用来生火取暖。
用几块石头围成一圈,在侧面露出一个缺口,闵白马将麦秸堆在石头的中心,就搭成了一个简单的篝火。
草房外就有劈好的木柴,孟小春没有妄动,走的远点拉来了一截断树,将一头放进石头的缺口,借着麦秸的余火缓缓燃烧。
篝火渐渐旺盛,闵白马取出烧饼烤了烤,旁边,孟小春在烧水,不知为何,他又想起了张家大郎的事。
“大人,你说张员外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是因为那些佃农的原因吗?”
闵白马想了想,点头道:“也许是吧,张家雇佣的都是普通佃农,不仅要缴纳地租和田税,还要服从各种劳役,若非雇主放免或者自己赎买,基本一辈子都被锁死在田地上。”
“佃农每年耕作,收来的粮食仅仅能勉强为生,但是家里突然有了丧喜之事,就要向雇主借贷,这样子偿父债,孙偿子债,永世不息。”
将烧饼翻个面,闵白马又道:“而李家的永佃农则相对自由,到期后退佃或转卖佃权,雇主家都是无权干涉的。”
孟小春奇怪道:“既然永佃农自由富裕些,为何那么多人去做佃农?”
闵白马感叹一声:“如果有选择的话,谁又不想舒服些呢,我且问你,一个府闹了旱灾、洪灾,无数流民逃亡他乡,这些人最后都去了那里?”
孟小春想了想,回道:“影响较大的话,朝廷应该会派人救灾,找地方安置这些流民吧。”
闵白马又问:“要安置他们,那么能让这些人耕作的土地又在那里呢?”
孟小春一顿,看向了远处辽阔的农田,想安置流民,除了救济粮,土地也必不可少,而各府地间拥有大片土地的,也只有这些地主乡绅了。
闵白马又道:“而且想当佃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像张家李家,他们只会挑选那些精壮的男子,很多家庭也因此失散各地。”
“想那张员外是怕两家结亲后,大郎随了李家的规矩,将佃农转变为永佃农,这样一来,他们一年要少了很多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