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两个算不得壮硕的青年正用尽浑身的力气想要把门撞开，直到二人龇牙咧嘴地瘫坐在台阶上揉肩膀，那看似脆弱的木门却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连一丝晃动的迹象都没有。
“地下室的窗子，从那里出去！”沉默了许久，白子书提议道，楼言却极为犹豫：“那窗子又小又高，就凭咱俩，最多只能送出去一个。”“一个就一个！”白子书咬咬牙，腾地站起来，“有一个干事儿的人，总比两个人都困死在这儿来得好。”他转身就往地下室走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那我们谁出去？”楼言张张嘴想问，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沉默不语地跟在这个时而正经时而发癫的室友身后。
楼梯到了尽头，比想象中的要更快一些，皎洁的月光照亮晶莹的冰晶，从狭小的窗口飘进来，楼言说的没错，这么小的窗口，没有人帮忙在下面借力，凭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爬出去的，也不知那怪物之前是怎么钻出去的。
“阿言，你出去。”白子书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连接自己和楼言的绳子，走到小窗下面蹲下，示意楼言爬到自己背上来。楼言也不含糊，他清楚白子书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把这个出去的机会让给自己，他把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自己身上。
双手紧紧抠进地面，侧着脑袋龇着牙努力往外爬，楼言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快被窗框给拽了下来，所幸，脑袋算是出来了，只要脑袋能过去，那身子也能过去，他抓住手边能摸到的所有东西作为支撑，把自己的身子一点点拽出去，而另一侧的白子书也抻直了楼言的身子，站在拖来的凳子上使劲儿往外送。
以满身擦伤与被扯烂的衣服作为代价，他一身泥泞地从幽暗的地下室爬了出来，落下的雪花虽然不会融化，好歹是给精疲力竭的他带来了一丝清凉。“遇到什么都不要去相信，我们现在只能靠你了，”白子书的声音从深幽的地下室传出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等咱们出去了，我把你看上那款限定的游戏机作为奖励送你，”他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带上了一丝哭腔，“所以你一定得把我们捞出去啊！”
“放轻松，老白，就凭那款游戏机，我绝对会把你们三个都捞出去。”楼言跟着白子书说浑话，希望能让他放松一些，“那我先走一步，去找那个丑八怪算账！”他接过白子书递上来的挎包，从里面掏出那把锤子，也不挑地方，顺着最近的玻璃窗就敲了下去。
这里是餐厅，蜡烛发出诡异的紫光，为餐桌增添了几分妖异，只不过餐桌上的各式佳肴倒是很难让人提起食欲，那是以人为原料细心烹调的菜肴，还冒着丝丝热气儿，餐桌的主咖是未经烹调的受害者头颅，斑驳的血迹还滞留在上面，他们的五官被挖去，满脸写满了恐惧。
这是甄柒与苏秦的头，楼言一眼认了出来，他的心中刚泛起涟漪，又想起白子书的话，闭上眼深呼吸，如若没看见一般走了出去。随着他的脚步，周围的环境也愈发的诡异与恶劣，残缺的玩偶手拉手跳舞，腐烂的肉块代替地板，台阶上长出尖锐的针，嘈杂的呢喃在耳边响起，有时是合唱的生日歌，有时是空洞尖细的笑声，亦或是女性凄厉的惨叫。楼言捂着耳朵，继续向走廊深处的卧室进发，肉泥地板传上来绵软黏腻的触感，尖利的针炸穿脚底，剧烈的疼痛感直刺大脑，即使知道这些都是幻觉，可传递来的感觉却是真实的，楼言一边惨呼，一边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步步往前挪。
在打开卧室门的一瞬间，那些地狱般的场景却又消失不见了，大厅依旧黑暗又空旷，唱片机卡顿刺耳的音乐在空间里回荡，卧室里的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再不见鬼怪的身影。“你到底在隐藏什么？”楼言轻声自言到，靠近了那幅巨大的结婚照，这是他第二次近距离观察这幅照片，相比于上一次，这一次的照片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幸福的新郎与戏谑的新娘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三口，扭曲的父亲，无脸的母亲和戴着面具的孩子。这非人的家庭，在楼言眼中逐渐放大，他想移开视线不去看它，但是怎么都挪不开，那些人物似乎从照片里爬了出来，父亲修长的手指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母亲在他的脸上端详，最后扣向他的眼珠，孩子甩动着松垮的人皮面具，顺着父亲的脊背爬到头顶，双手深深地抠进了楼言的耳后，似乎有肌肉被撕裂的声音响起，楼言感觉自己的脸皮在逐渐离开自己的面部。
手在颤抖，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锤子，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气儿，双眼开始发黑，于是他张大嘴巴，希冀更多获得更多空气，可当他张开嘴，便感到一只手死死拽着他的舌头，想把它拉出来，窗外吹来的寒风往脸皮底下钻，刺得他整张脸又疼又麻，即使他在心中疯狂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但恐惧仍然攀上了心头，随着视野被剥夺，恐惧感愈演愈烈。
他紧握着最后的理智，拼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恐惧而又愤怒的吼叫，随着吼叫，他高高扬起手中的锤子，像是举起劈开混沌的圣剑，他感受到如同陷入泥淖的阻力，听到了令人发颤的怒号，照片里走出来的怪物正在竭力破坏他的精神，他强忍着来自身体与精神的剧痛，奋力挥下锤子。
“嘭！”随着锤子砸落在相框上，胳膊上传来的黏连感愈发沉重，耳边的嘶吼也更加凄厉尖细，震得楼言心脏突突直跳，胸口一阵阵发闷，他压制住喉咙涌上来的腥甜，再次举起锤子，然后砸下，潮水般的嚎叫声中，隐约夹杂着一阵破碎的声音，那陷入泥淖的黏连感如潮水般退去，空气随着喘息疯狂涌入肺部，伴随着眼前的点点星光与耳边的阵阵嗡鸣，他的世界重获光明，恼人的杂音消失了，他扶着破碎的相框，感受着五感与力量重新回到身体里，抬头再看，照片依旧是那张照片，里面的人依旧沉默地杵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你还有什么？”他喘着气，收回了锤子，拔出那把劳模小刀，深深地扎进了照片里，横一刀，竖一刀，将照片划出了一个豁口，露出了那熟悉的入口，湿冷的风携带着腐烂与血液的腥臭气息，让人忍不住作呕。
楼言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漆黑的通道里。
通道比想象中的要短，才走了几十步，便看到了前方隐隐透出来的月光，莹莹的月光撒在台阶上，犹如登神的天梯，然而越是往上走，腥臭的气味却越发浓烈，腐败浸染了天堂，死亡亵渎了神圣，楼言捂着鼻子沿着月光踏上阁楼，才发现并不是污秽亵渎了圣洁，而是光明掩饰了黑暗。
地上洒满了干瘪的碎肉与内脏，陈旧的血迹与新鲜的血液杂糅在一起，在地板上肆意绘画，残破的娃娃浸润了鲜血，丢的到处都是。顺着鲜血流淌的方向看去，是两具埋葬在肉泥里的骷髅，它们的骨骼灰白无光，肩胛骨被铁钩穿透，一条又黑又细的干枯绳索嵌在颈部，腐烂发黑的内脏堆砌在它们脚下，散发出阵阵恶臭。
楼言的脸色铁青，慌忙捂住嘴，却堵不住不断上涌的反胃感，他还是扭过头吐了出来，就算把胃里所有的东西清空，他依旧停不下来，恶臭顺着鼻腔冲击他的腹部，腐烂的内脏与骷髅在脑内挥之不去，直到吐到四肢发软，空荡荡的胃依旧抽搐着，他不想再看那两具尸骸，却又不得不向那边挪去。
两个身影，一个魁梧，一个瘦小，像被丢弃的垃圾一样倒在尸骸边。
楼言憋着气，把他们拖到了窗下，借着月光查看好友的情况，他们身上沾着污秽的肉浆，毫无生气，翻白的眼睛看不见瞳孔，大张的嘴里被塞了一个娃娃，显得有些滑稽。楼言想把娃娃从他们嘴里拿出来，却发现那娃娃被咬的死死的，他不由得加大了力气，那娃娃才从嘴里一点点地被拽出来，这时，楼言才发现，这个娃娃的脑袋是一个不断蠕动的大脑，这大脑发散出数根神经元般的触手，像蜘蛛丝一样黏在口腔里，现在，这些神经元在楼言的生拉硬拽下，开始断裂，脱落，那大脑蠕动的也更为剧烈，发散出更多的神经元四处摇摆，企图找到新的着力点。
楼言发了狠，直接将匕首捅进了大脑里，刹那间，红的白的液体迸溅，染满了楼言的手，那些恶心的触手一瞬间就失去了火力，瘫软下来，轻轻一拽就整个从甄柒的嘴里拔了出来，楼言厌恶地将这个如寄生虫般的东西丢在地上，一脚将依旧在颤抖的脑子踩成了一滩肉汁。
他如法炮制，将附着在苏秦嘴里的娃娃取了出来，可就算他将这两条寄生虫踩了稀碎，二人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纵使楼言使出浑身解数，他们还是像两具失了魂的傀儡。
他们还没有摆脱来自屋主的诅咒。
楼言摸了摸额头的汗，开始打量这个自己梦见了无数次的阁楼，散乱的娃娃残肢，随意丢弃的缝纫工具，还有被放在墙边的巨大工作台，在梦中，怪物在那里缝制着以血肉为原料的娃娃，而此刻，这个硕大的工作台却落了一层灰。
工作台上除了未完成缝制的娃娃，还有一本泛黄的书册，是过去才有的线装本，纸张边角已经破碎，让楼言不敢拿起来，只能就着微弱的月光努力分辨那些模糊的字迹。
“人死为灵，行生前之事，食心，取忆，谓之，死魂灵……”
书册开页的空白处写下了这一段话，笔迹潦草，楼言却脸色微变，这是他第一次从外界听到死魂灵的说法，他想继续读下去，可是后面却再也没提到过关于死魂灵的丝毫，而是印刷出来的道经。随着他的翻动，一张信笺从书册里滑了出来，相比于泛黄的书册，这张信笺显得崭新许多，上面仅简短地写了几个字：契约已完成。笔迹与描述死魂灵的笔迹如出一辙。
楼言翻来覆去，再没从信笺上找到其他线索，就将目光重新放回了工作台，打开抽屉，有些放着充作娃娃眼睛的纽扣，有些放着已经破碎霉变的书籍，有的甚至堆放着一坨坨腐烂的内脏与肉块，它们与抽屉粘结在一起，像是孕育怪物的温床。一番检查过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工作台下方最大的柜子上，也唯有这个柜子，被一把精致的铜锁锁着，历经数年，未曾腐朽。
“阿言……”他忽然听见呼唤自己的声音，半死不活，阴沉可怕，但是声线却相当熟悉。
“阿言……”缓慢的脚步声从楼梯通道传来，白子书叫魂般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楼言咬着牙，无视那道声音，翻出锤子狠狠地砸着那铜锁，铜锁与铁锤碰撞，擦出一点火星，却没有丝毫断裂的迹象。脚步声越来越近，楼言心中也越来越焦急，他不断敲砸着铜锁，却无济于事。
“阿言……”白子书的头出现在打开的活板门口，双眼翻白，歪着脑袋，向着焦头烂额的楼言伸出了手，除了他自己的手，还有两只灰白的，修长的，五指扭折的手。